审核员这份工作，是学历不高、工作经验不多的年轻人进入大厂的“敲门砖”吗？
“爸妈，我拿到offer了，是大厂视频审核专员面试技巧，月薪一万多！”
“什么，刚毕业就能挣一万多啊，什么工作这么好？”
说这话的是韩诺，一名大四应届毕业生，几个月前，他曾投递几百份简历，面试几十家公司，跑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角落，才收到了某头部互联网大厂的审核员offer。
而在这之前，韩诺形容自己像是一个飘萍，在偌大的北京城中，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如今有了大厂身份，也算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而审核员这个职位，是一些学历不高、工作经验不多的年轻人，最接近互联网和大厂的机会。
公开消息称，截至2020年底，B站有2413名员工属于内容审核岗，字节跳动内容审核员超2万人，以这两家为例，审核员人数超过大厂总人数的20%。据媒体估计，目前内容审核员从业规模在十万数量级。
监管也在推动着这个新职业的急速扩张。根据《网络短视频平台管理规范》规定，平台须维持的内容审核员人数原则上应当在该平台每天新增播出短视频条数的千分之一以上。这意味着，伴随互联网内容井喷式发展，审核员的数量只会有增无减。
随着这个群体越来越大，作用越来越关键，围绕审核员的讨论也多了起来。今年2月，B站审核员“暮色木心”猝死，让这个处于幕后的庞大群体，被带到了聚光灯下。有人认为，这是底层年轻人能搭上互联网快车的少有捷径，也有人评价，这是科技领域最糟糕的工作。
我们采访了几个内容审核员，发现这个行业工作内容和状态不一，工作强度也不尽相同。从事这个工作的人，有人感觉是浪费青春，随时都想逃离；也有人在这个岗位上升职加薪，挤进了互联网大厂的上升通道。
“学了四年新闻，毕业后怎么也能当个记者吧，”怀着这样隐秘的想象和闯下一番事业的豪情壮志，三年前，韩诺同几百万毕业生一起冲进了就业市场。
“太难了，没有一个满意的offer。考研落榜后，学姐帮我内推了自媒体记者的岗位，简历都没筛过。可就在半年前，我也收到过大厂的面试邀请，忙着复习就放弃了，没想到错过秋招，好机会就没了。至于大厂，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
无奈之下，韩诺决定妥协，先去一所月薪六千的小公司工作，积攒职场经验，然后再升级打怪。也就是这个时候，韩诺收到了头部大厂的审核员offer。
当时，审核行业正走到关键节点。
2019年1月9日，《网络短视频平台管理规范》等条例出台，要求短视频平台内容必须先审后发。为保证内容质量，各大互联网公司纷纷大规模扩招审核员。
而当时的韩诺，根本不知道审核员是干什么的。“只要能去大厂，审核员就审核员吧。”面试结束那天，韩诺在公司的楼下超市买了一瓶果汁，作为给自己的奖励。当亲戚朋友问起来，他都会说自己的岗位是内容运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别人的艳羡。
在韩诺的印象中，公司每半个月就有新人入职，每天都有人在培训，“看起来，我们这层最忙的人是培训老师。”和他一起进公司的有毕业于对外经贸大学、考研北大落榜的同学，也有同时收到优酷和字节的offer的同学。
时至今日，腾讯、百度、阿里巴巴、快手等各大互联网公司都建起了内容审核团队。公开消息称，B站今年还将增加招聘1000名审核员，字节跳动的审核员数量已超过2万人，而字节跳动总人数为11万人，审核员人数约占公司总人数的20%。
“尽管审核岗位大规模扩招，但是前来应聘的求职者更多，实际上，现在审核岗的面试淘汰率也不低。”某大厂审核组组长表示。
岗位需求中，几乎所有公司都要求有审核经验优先、抗压能力良好、适应倒班和夜班。
一些专业性较强的审核岗位要求则更为严格。时政新闻审核需具备3年以上主流媒体相关工作经验，拥有较强的跨学科学习能力；医学内容审核则面向临床医学专业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应聘者……
在内容安全管培生的招聘中，考核被分为两个环节，“笔试包括行政能力测试，群面中有一些985本硕和海外留学的硕士。”一位网友在分享面试经验时讲到。
不少求职者反映，审核岗位的面试一轮比一轮严格，在第三轮面试中，面试官会对个人经历和回答的细节进行详细追问，一部分人则会在这一轮被淘汰出局。
在这场面试中，学历不是最关键因素。
某头部大厂审核组组长梁宇介绍，审核员的工作并非看视频这么简单，有人能看到审核标准的问题，有的人就能看到产品、业务流程的问题，这要求求职者聪明细心、踏实稳定。所以只要达到本科以上学历，个人能力、求职意愿以及人岗匹配度才是更为重要的因素。
回忆起刚进公司时，梁宇记得，当时大家的归属感都很强，公司也处于迅速扩张唯才是举的阶段视频审核专员面试技巧，审核队伍里既有大专学历的，也有不少来自211、985学校的同学，甚至也不乏一些硕士，“当时我的组长和很多同事都是985毕业的。”
而随着招聘的内卷化和岗位的边缘化，大专生逐渐失去了在这场“游戏”中上岸的资格，名校毕业的同学一般不愿意干这个工作，以至于外界有传言称，审核员招聘也有学历歧视，歧视 985。
近两年，在“降本增效”的理念下，各大厂开始在其他城市设立分公司，并将审核及其衍生岗位转移出去，逐渐形成了天津、济南、武汉、成都等几大审核基地。
在分公司，大厂招人的门槛均有所降低，这也给部分新一线、二三线城市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岗位。
“在石家庄，除了一些大型国企，互联网公司算是比较稳定的，薪水也比一般地方高。普通会计的工资只有两千多，这里这每个月能有三四千。工作后，我发现互联网可比传统行业有意思太多了，再也没想着从事老本行。”
后来，梁宇跳槽到阿里负责招聘时发现，公司内部明确规定大厂经验优先，“可能你只是审核岗，但是至少你的简历可以通过筛选，获得面试的机会。”
“赶快上车远比什么岗位重要得多，对很多人来说，能进大厂就是达成了目标。”
2009年，脸书开始设立审核员制度。几年后，我国各大互联网公司成立内容审核团队。2020年7月，人社部将互联网信息审核员认定为新职业。
起初，审核员的职责仅限于删除网络上的不良信息，但随着网络信息的激增，审核员的的工作内容也随之不断扩大。人民网内容风控业务负责人辛瑞佳表示：“网信息审核员所做的工作是在网络内容安全、甚至国家安全这个大背景下的，是具有相当的社会价值和使命意义的。”
不同于普通的入职培训，审核员的培训更像是一个真正的课堂。
“半个月里，导师会根据公司业务介绍审核规则，完成所有课程后，大家将进入到练习阶段，第一天练习300条，第二天500条，保证你在结业时达到合格水平。”
密密麻麻的审核规则琐碎又繁多，韩诺每天竖起两个耳朵认真听，却还是记不住。担心考不过，他每天都早早来复习，早十晚十是常事，有的同事住在公司附近，周末也抽空来公司温习。
“公司有个休息室，房间装修得很精致，里边有三四把躺椅，最开始我还想这么多人，就这几把椅子。后来我才发现想多了，我每天就像是一个流水线上的工具，被一根无形的线提溜着，工位、食堂、厕所三点一线，根本没时间去休息。”
在业绩方面，审核员的绩效主要由审核量和准确率两项指标评定。
“审核量是根据大家的日常速度测评出来的结果，”韩诺的视频审核量为每天500-800条，短视频审核量为1500条，每天最多同时看两到三个视频。
为了拿高绩效，很多人都会努力提高审核量，而内卷的结果就是审核量要求越来越高，“比如要求1800时，如果个人可以轻松完成，审核量就会调整到2500以上。流量池里的视频数量一定，有时候，部分审核慢的同学还会出现没有视频可审的情况。”
在字节跳动，内容审核平台还有一个后台程序，里面清楚地记录了每一位员工的工作量，与个人业绩挂钩。如果去厕所或者休息时，后台会出现挂起动作，将状态改为休息，休息时间一般不超过30分钟。
不过某大厂审核组组长坦言，随着团队的快速扩充和审核方式的变革，公司的单人审核量并没有实质上的增加，反而还下降了一些。“如果上升到管理层，个人每天仅需审核100条，排除状态不好和视频量不足的情况，完成要求的审核量很轻松。”
但是因为网络内容24小时不休息，审核员也必须保证24小时在岗，倒班和夜班是逃不掉的。
“我们公司一共分为4个班次，保证24小时有人值班。一般男生值大夜班，女生值小夜班，两周倒班一次。节假日有三倍工资，大家一般都抢着要求值班。”
《Facebook：一个商业帝国的崛起与逆转》一书介绍了审核员的工作状态，他们需要迅速看完数量惊人的内容，面对强奸、非法手术、屠杀和层出不穷的裸照，每个人几乎都不同程度地需要接受心理治疗。
伴随审核模型的更新迭代，如今许多涉及底线的内容都可以由机器直接过滤掉，大部分审核员，碰到特别冲击人的内容越来越少。
但大量负能量的内容依旧会影响到审核员的个人生活。一位水滴筹审核员表示，审核重疾患者的故事让她非常担心家人生病，自己也变得有点抑郁。百度网盘审核员还透露，自己曾审核过直播杀人、虐待等内容，“一般我们就直接做删除处理了。”
“审核工作的影响可能并不显见，但夜班的熬人程度是伤身伤肝的。工作内容非常枯燥无趣，说白了就是在一个看似光鲜的写字楼里做着流水工的工作，如果你是一个很有想法并且有创造力的人，这就是牢笼。”
《Facebook：一个商业帝国的崛起与逆转》曾写道，脸书的内容审核员大都来自社会底层，作为公司外包项目的员工，绝大部分人不能参加公司的全员会议，也没有资格获得员工奖金。
这也是国内很多审核员所面临的情况。某大厂审核员刘凯说，“公司的管理岗位是做程序的，我们只起到人工纠错的作用，最多升为小组长，每个月多几百块钱，再往上就升不上去了。对我来说，三个月审核经历的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两万多块钱。”
而那些外包团队的审核员只从属于外包公司的管理体系，也就无法享受公司内部的晋升福利，以至于很多外包员工最大的愿望就是转正编。
不过，在晋升这件事上，一些大公司也提供了两种可能的通道：
一是横向转岗。审核员可以在工作中积累大量内容安全经验和标准，将对于内容和产品的了解烂熟于心，树立起自己的职业壁垒，转岗到运营、产品、培训等职位。
通过转岗，有人实现了从审核员到头部媒体内容运营的华丽转身，也有人从内部转为产品经理，又跳到竞品公司，实现了月薪三万以上的小目标。
另一种则是纵向晋升。在公司内部，审核团队与各业务团队平行，审核员同样有机会上升到公司的管理层。由于各平台审核规则互相适用，如果审核员对从上到下的流程都足够清晰，在市场上往往也很有竞争力。
“经常有新人入职两三个月后拿到A或B绩效，相当于团队的TOP30，每上升一个职级工资就有可能翻倍。”
当初入大厂的热情逐渐褪去，韩诺却开始思考起这些“公平”规则背后的真相。
“转岗的条件是累计绩效排名，每个人都想转岗晋升，拼命卷的结果就是绩效考核的门槛不断提高。不同于其他工作，审核员岗位不比积累也不比创造力，两个月或两年工作经历通常没有太大区别，个人很难脱颖而出。”
韩诺发现，有些同学不迷信大厂光环，选择先去小公司踏实做好某一个岗位，慢慢地，他们也有机会入职大厂，岗位匹配度还会更高。相反，如果韩诺想跳出去找一份新工作，等待他的只有审核类岗位，例如高级审核专员。
那些转岗成功的审核员，也有各种各样的遗憾，“我现在的工作看着好，但福利待遇什么的还不如原来。以前的同事在审核岗位上工作五年后，反而过得更好，起薪也不低。”
梁宇就是从审核岗位上成长起来的，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大公司审核团队的管理者了。
面对选择，梁宇也曾迷茫过。直到他想明白运营和管理岗位本质上差不多，都是反复沟通，而管理岗需要解决不同的事，配合各部门进行人力支持，带给他的成就感更强烈。
当年毕业时，梁宇的很多同学都选择了证券、银行等传统观念上更光鲜稳定的行业，压力很大，工资却不高，“反而现在我的发展水平比较靠前，对比下来，我选择的这条路可能才是更好的。”
“这些年来，我做过的努力就是不放弃，这个过程中最有挑战的事就是抉择，看清自己到底适合什么。如果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成为一名审核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