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比较年轻的时候，大概二十五六七岁那几年，也遇到过几个对我提出包养关系的男人，就像小野面对的那个老板一样。
我现在依然记得那些男人在第一次请我吃饭时，让服务员领我进入的那些豪华气派又宽敞安静的独立包厢职场言情小说情妇，餐桌上摆放的一圈菜快赶上我当时两个月的工资，我也来没见过桌上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食物，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动筷子，完全跟那些场合格格不入。我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兔，小心翼翼，坐立不安，同时又因为自己靠近了有钱人的生活而感到新奇，生出了莫名其妙的兴奋，尽管饭后出了门走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被冷风一吹，或是爬上自己那个破旧狭窄没有电梯的昏暗出租屋后，又清醒地反应过来眼前才是自己的现实世界。
老男人都很温柔，他们会慢声细语地跟我讲述过去，以及过去被他们包养过的女孩，带着半是怀念半是吹嘘的语气，时不时可能会暴露他们的无知和虚荣（也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心虚和自卑）。对那些半真半假的发家史和添油加醋的商业斗争我没有兴趣，我总是神游到关注起房间里的陈设，男人快要贴近桌面的圆鼓鼓的肚子，即使在名牌外衣的包裹下，依然能想象脱掉后的那摊肉，还有他们身上因为常年爱好抽烟散发出的并不好闻的烟味和嘴巴里发黄的烟牙。是的，现实不是偶像剧，也不是言情小说，剥离开那些虚幻美好的想象泡沫，你不得不面对的是这样一具肥腻衰老的身体和不怎么高级文明的灵魂职场言情小说情妇，在你的身体里莽撞粗暴地进进出出，凌驾于你。你会觉得自己此时跟卖淫没有不同，跟他们偶尔在会所里嫖的小姐没有本质区别。
他们不会提出“包养”这种直白的词，会用“照顾”，你说不用客气，过几天他会给你转钱，你不收，他下次会转更多，直到你察觉到他的用意，然后明确接受或者拒绝。
刚感知到的那一秒，我其实非常生气愤怒，有种被对方冒犯和亵渎的感觉，原来他一直把我当成一个肤浅的拜金女人看待，他是笃定我会为了钱出卖我的肉体和灵魂，我的那些被他称赞的才华都是假的，跟他聊文学时他可能盯着我的肉体在衡量我值多少钱。但又因为能被在社会上这么有钱有地位的成功男人看上，产生了一丝丝短暂的不应该有的喜悦和虚荣，原来我也有我的价值和魅力哪怕就是性魅力，这种想法让我很是羞愧，也有点厌恶自己。
其实不难发现，男人从包养关系里想要的东西都差不多，包括我在北京那年遇到的罗总监，还有我以前一笔带过的土大款。他们要的无非就是年轻肉体的性、一个女孩的崇拜和温柔、一种对屈服于他的人格的掌控欲，如果女孩还是高学历，或者有点才华和来头，他们还会在别的男人面前得到一些缺失的面子。而我，会得到钱，很多很多钱，可能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当然，我没有接受，并不是我道德有多高尚，而是因为我性格里一直对所有不劳而获的东西都有着一种心虚心理，也不够珍惜，总觉得不是我的，或者不是我自己靠正当才华和能力赚来的，那些钱就很难给我带来快感和满足感，就像我拿着辛辛苦苦敲字熬夜写稿子赚来的钱去消费时，我会感受到我的个人劳动价值给我生活带来的改变，这种才华不会随着别人的喜恶和我年纪的衰老而慢慢丧失，只会得到越来越多。是我自己在左右我的人生，而不是别人，我喜欢这种自由掌控我自己命运的感觉，从来如此。
小野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她比谁都懂，但她最终在一次通宵加班的早上，站在公司廊道尽头的大玻璃窗边，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和楼下马路上多起来的车流，一边抽烟一边发懵，突然也不知道这是她一天的结束还是开始，有点厌倦了这种永远看不到头的生活，难道现在就不是在卖吗？为了那点工资，身体和灵魂不是也一样不属于自己吗？整个人不也是消耗在那些没完没了的会议和PPT上，还有那些虚与委蛇、逢场作戏、职场站队的消磨中，真是受够了。卖给公司老板是卖，卖给一个男人也是卖，后者还能赚多些，还是自由职业。靠这种一天天的打工，到了三十岁运气好了月薪两三万，然后呢，结婚生娃还房贷？再然后呢，没有然后，就是老了。
她急切地想大赚大笔，赚个几百万，然后躺平也好，拿着这笔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好，出国读书或生活也行，权衡了下这笔交易，她只需要献出几年的青春、肉体和灵魂，就可以拥有另一种更容易的人生，为什么不干呢？“我的青春又不值钱，肉体无非就是肉体，而灵魂……”，她笑笑：“又有几个人的灵魂不是屈辱的。”想到前不久她还那么鲁莽地跑去辱骂前男友在会所里嫖女人，就觉得自己可笑。“我也高级不到哪里去啊。”她说。我问：“你心里没有顾虑吗？”我的意思，不会有道德上的自我谴责吗，毕竟对方有家庭有孩子，她浅笑一声：“当然有，从决定做情妇的那一刻起，就等着有一天被制裁了。”又说：“不过有钱的太太，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睁眼，只要不威胁到她的利益，她就装不知道。”于是站在公司外面静静地抽完了那根烟后，她就拨通了那个男人的电话。
虽然我完全可以把小野性格里更洒脱积极的一面写出来，只把好的展现给大家，但这不是我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我不是为了让读者喜欢或者讨厌谁而去刻意写作，我想呈现的是一个真实鲜活的人，她的灵魂里有高尚的也有肮脏的一面，有善良的也有丑恶的一面，有勇猛的也有别扭的一面，我始终觉得人都是复杂的，没有道德完美的人，包括我自己。这也是我觉得人性中比较有意思的一点，值得去深究思考的地方，从她身上我看到了很多新的东西，所以我尽量去呈现这些东西。
既然是金主，那我们就叫他金老板好了。小野拨通一个月前打来的那个电话后，没有开口，沉默了大概十几秒，反而是电话那头先出了声，对方像是忽然间猜出了一切，直接问她：“你想好了？”还是那个雄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此人也是非常聪明。小野说：“是。”但她又觉得自己太草率了，就笑着补了句：“你不是还欠我一顿饭吗？”金老板在电话那头轻笑了声，也顿了片刻，然后说：“今晚我正好有个应酬，你过来？”她心里一紧，秒懂，这是给她临时增加考点，看看她这人在饭桌上有什么能耐，或者说当情妇她够不够格，于是她说：“成。”约定好时间地点后，她回到办公室，把电脑一关，打算先请假回家洗个澡化个妆换件衣服，把自己收拾收拾，等晚上跟他见面的时候，也好给自己谈个好价钱。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觉得脚下的步子都轻盈了很多，她清晰地记得那天她还穿着一双高跟鞋，迎着东升的日出逆着人群走着，一条跟上班人群完全相反的路，她有种与世界逆行又孤独又欣喜的兴奋感，即将可能去过的那种生活在前方引诱着她，她心想，给自己几年时间，就几年，不要什么脸，也不要什么爱，只要钱，很多很多钱，钱才是实实在在最忠诚靠谱不变的东西，干完这票，就去别的城市或者国家，开始一种真正体面的新生活。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一个口，很快就会全盘裂开，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回头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