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代的懒人榜:程集中学的阮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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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少年的你

先交代一下大致背景,高中时代,就读于安徽省宿松县当时最牛比的高中——位于偏远大山中的程集中学。那时很懒,整个高三在宿舍睡了一年。倘若未来校方编志,树一个“懒人榜”,阮大师肯定能位列仙班,供后人瞻仰。

高一、高二,勉强上课,高三则彻底失去兴致。一日,向班主任请假,非常谦卑地说:

“孔子教学生,主张‘因材施教’。对于像我这样的学生,您一定要给予足够自由,而不是硬留在教室。”

班主任一愣:“你到底要请多长时间的假?”

对曰:“一年。”

班主任左右为难,不答应,对不起学生。答应,对不起我在家种地的父亲。

我进一步安慰说:“放心吧!人与人之间的体谅都是相互的,我绝不会带您为难。教室里需要人出现时,我一定会出现。”

于是,班主任慨然许之。这个默默无闻的乡村教育者,后来挺进县城,成为远近闻名的教育名师,与其博大的胸襟不无关系。

某同班同学兼同村老乡,比我大几岁,深懂人间各种难处,好意相劝:

“狗日的,你要是再在学校这样鬼混,你家老头子晓得了,可能要跳楼哦!”

对曰:“我家只有矮矮一楼,即便爬上屋顶,跳下来落在泥巴地上,估计也摔不死。”

从此,每日睡在宿舍,或者到周围大山发呆,找块稍显平整的石头,沉沉睡去。直到太阳下山,天空如血。这样孤独的场景,多年之后,一直飘荡在青春的记忆里。

有几次山上发呆,忘记一切。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山河大地,日月星辰,一切都停止运转了。后来才知,这种状态叫物我两忘。有人终其一辈子,也难以修入这种境界。

若干年后,一牛比人士想教资历尚浅的阮大师打坐参禅,我笑着告诉他:

“你那玩意,我十几岁就玩过了。”

1997年,最终以安徽省最后一名,考入川大哲学系。只认识一点字的父亲说:

“报纸上居然登了你的名字。不过人家是最高分,你是最低分。”

这的确符合我当时的想法——要么最好,要么最坏。人这一生,就像压跷跷板。有人选择中间位置,不会有大幅度的跌落,同样也没有大幅度的升腾。而我却喜欢最边缘,要用十年的青春作赌注,不是一飞冲天,就是一落万丈。

大学四年,继续在宿舍睡觉。据说人在23岁之前,都有长高的可能。我不到一米七的身高,说不定能在一觉醒来,向上跳一格。一个人要成大事,必须要有取舍,要有足够战略耐心。每一次睡觉,都会这样安慰自己。

老家水灾,无钱供应。于是,各个地方做家教,在宿舍摆摊,争取即便没钱,也能每顿吃个小炒。

有人问:“你不是说你家里很穷吗?为什么天天跑去吃小炒?”

对曰:“此所谓穷且志坚,不坠青云之志。”

又曰:“我现在没钱这样吃,将来有钱还这样吃。一个内心坚定的人,不会因外在条件的改变,而改变内在的信念。此所谓,吾道一以贯之。”

毫不自谦,我践行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吹牛信条。别人只是吹牛而已,我则真的这样做了。

每到饭点,都想着川大东区苍蝇馆子里的各种小炒。烟雾缭绕之中,老板把小炒端上桌,下筷之前,必定先吞口水,再大快朵颐,此为独善其身。

一般去三食堂打饭,经常找不到饭卡。打饭时用手一摸,口袋空空如也。起初,告诉师傅今天少两角钱,下次打饭一并补上。反正差的不多,师傅也没在意,还不还都没有关系。

下次打饭,总会第一时间把钱补上。一来二去,与三食堂师傅混熟了。并且,他们给了我一个特权,可打一个星期的饭,再集中付款。至于多少钱,由我说了算。

说句良心话,并没有辜负那些师傅的信任。不管欠多少钱,都会一分不缺地还上。师傅们竖起大拇指,一个劲地夸道:

“你是川大最诚实的学生。”

一则人世间彼此信任的温情故事,就这样在我和那些至今叫不出姓名的食堂师傅之间发生了。这种看不见的力量,多年以后想起,忍不住热泪盈眶。

还有一次,因为楼道摆摊,挣了几个小钱,便收养两流浪儿,一个是成都的张豫川,一个是新津的叶敏,《四川青年报》连续四天追踪报道。当辅导员赶到宿舍,看见满屋子方便面和啤酒,不由皱起眉头,硬着头皮对我进行一番表扬。

如果说孩子是祖国的未来,那么,这可不可以叫“达则兼善天下”?

大学四年,挂了两门课。一门计算机,老师把答案发下来,只要背会即可。宿舍同学都是晚上背,我决定早上背。结果早上起晚了,仓促间上了考场,最终考了56分。

大二,必修《科技哲学》,颇有难度。授课老师乃哲学系四大名捕之李捕头,不幸中招。补考时,抄袭某女同学才得以过关。有好几个同学,直到大四毕业,仍在补考这门课。

在这里,要点名感谢川大历史系教授申时雨女士。必修课《中国革命史》,几乎每一节课都点名,给外出打工赚钱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有一次,把申教授请出教室,讲述人世间诸多难处。可能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把她感动得不行。

我趁机建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光在教室做文章,还要分析各阶层的生存现状。紧接着,我话锋一转:

“申老师,我想请一段时间假。”

申教授一皱眉,有些警惕地问:“你准备请多久?”

我的套路从来没有改变过,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可能要请一学期。”

让人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答应了。这是何等的悲悯情怀,难怪她能成为大学教授。人世间,能打动人心的除了爱,还有生活中的苦难。

参加该科期末考试,有很多填空题,都与记忆有关。答了不到一半,只能硬头皮交卷。最终居然得了60分,及格了。

后来有一天,从东区大操场经过,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你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这才想起,眼前这人就是申教授,忙不迭地向她老人家汇报:

“家里还是那样,但我已经能养活自己了。”

她压低声音说:

“你上次没考好,我判你及格了。不然要交补考费,你又要请假出去打工了。”

大学里的牛比事件,略举一二。

《尘埃落定》作者阿来,三教演播厅讲课,那晚喝了不少酒,前言不搭后语。作为主办方邀请的小蜜蜂,我的职责是提问活跃气氛。结果,他的回答令我十分不满,便提了异常刁钻的问题。

阿来不干了,当着几百人的面挖苦我。大概的意思,你们年轻人要多读书多写文章,不要哗众取宠。

我摇了摇头,用略带同情似的口吻大声说:“唉!真不知你年轻时是怎么过来的。”

阿来闻听,酒醒一半。这个以操弄汉语闻名天下的藏族汉子,那一刻无话可说。

言毕,当众离席,扬长而去。

望江公园,我全神贯注地蹲在地上看湖面。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好奇地问:

“你在看什么呀?”

我头也没有回,面无表情地说:“看水”。

人这一生,无非看山看水。到了一定境地,山水藏于胸间。但有些人,一定要看到鱼。

此中境界,高下立判。

1998年冬天,身无分文,沿川藏线行走20来天。自天全、泸定到康定,再从康定、泸定、石棉到汉源、荥经,经6市县,行程1000多里。一路之上,皆赖各地乡民施舍。

每一天,都在为吃饭和睡觉发愁。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和绝望的日子。

即将毕业,才发现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同在一个军训连的计科系、光电系,起薪最低也有五六千。我在外找工作,基本上一到两千的水平。

去龙泉某外国语小学应聘校长助理,与两个面试官相谈甚欢。这对男女面面相觑,惊为天人,大发感叹:

“我们那时可真单纯,哪里像如今孩子这样机灵。”

甚至,我的英语水平很烂,连说口语的面试环节都省了。他们认可我的观点——一个人英语不好,可以学。要是脑子笨,改变起来就难了。

那天中午,留在食堂吃饭。狗日的食堂师傅,可能平时习惯了拍领导马屁,见到未来的校长助理非常热情,用大勺舀了很多肉,油都淌到碗外去了。可怜我手一滑,将一盘饭菜倒扣在饭桌上。

回成都后,两个无比看好我未来的伯乐,再也没有打来电话。于是,千里马长叹一声,黯然神伤。

还曾去市区某初中应聘政治老师,排队试讲,遇一部队老乡,得知我是安徽人,非常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后来才知,那个来自川师的漂亮女孩——我唯一的竞争对手,正是他的女儿。真是老乡见老乡,难免很受伤。

此时,按照常规套路试讲,绝无脱颖而出的可能。于是走上讲台,夸夸其谈,大讲教育对一个孩子的意义。台下,人们纷纷摇头。也有个别年青教师,非常认可我的观点。可惜,年青人说了并不算。

回忆,是对未来的一种展望。菜鸟,总有成长为大师的那一天。只是这个过程何其艰难,充满了心酸苦涩。

本书旨在回答两个问题:一个农家子弟,毫无背景,如何在城市中深耕立足?一个哲学系学生,百无一用,如何在职场上杀出一条血路?

二、初入职场三兄弟

哲学乃无用之学,百无一用是书生。

故而,我最终选择以耍笔杆子为生,试图在这个喧嚣而又孤独的世界,孤寂而又深情地活着。

此门一入,转眼已是二十年了。往事历历,如在昨日。

2001年4月,在中国很牛比的某出版社成都分社实习。当时,成都分社开张不久,主营某省中小学信息技术教材。仅此一项,即可解决成都分社数年花销。不过,领导雄心勃勃,试图在西部大开发的浪潮中攻城略地。

当务之急是招聘人才,三男两女实习,拟留下两男一女。毕竟,领导来自北京,阅尽人间沧桑。自然懂得连年轻的阮大师都懂的道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两个女孩来自四川农大,当年该校的根据地在雅安,与成都没有半毛钱关系。其中一女想留下来,因为她的男友在成都。可惜的是,她看上了别人,领导没有看上她。

另一个女孩,无论长相还是干活,都要利索一点。最终为了男友,选择回到雅安。领导满心欢喜,以为此女乃重点培养对象。可惜的是,最终被一个小女孩放了鸽子。

最终留下全哥、刚哥以及初出茅庐的阮大师。当时正热播《流星花园》,因此我等三人,又被称为flower three,简称F3。

全哥来自川大同一院系,这厮踢得一脚好球,唱得一口好歌。倘若回到宋朝,他是集高俅与乐和的卓越才能于一身的人物。

有一次,陪我去某职中见女网友,一宿舍女孩都要他的手机号码。我作为真命网友,则被晾在一边。

不过那一天,他既没有踢球,也没有唱歌,只是在人群中酷酷看了她们一眼。

后来才明白,就像两个川农大女孩一样,我和全哥只能二选一。在领导眼里,两人的风格类型太像了。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必然兄弟同心。好不容易招了三人,不定一下走了两个。

因为两个女孩的同时离去,从此,我和全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以川大校友和单位同事的双重身份,近乎无耻地关照着我。

比如,单位只有一台电脑,三个新人共用。只要我出现在身后,他都会把正在进行中的游戏拱手相让。

人间慷慨,此为华章。

那时,我们经常打潜艇,消俄罗斯方块,或者推箱子。川大有个哥们,曾在网吧熬夜一个多月,把推箱子玩到八十多级。这台电脑上的推箱子,我能推到三十多级。其他人,全倒在第十八关。此关玄机众多,环环相扣,暗藏了很多人生至理。

一日,前台姐姐过来取经,讲了半天都教不会。面对难以消磨的无聊时光,她跺着小脚,发出一连串灵魂拷问:

“你说怎么办嘛?”

对曰:“从第十九关开始打。”

她惊呼:“为何?”

对曰:“上帝设置难题,聪明人寻找答案,智慧的人则选择绕过困难。”

还有一回,一财大妹妹借我两百块钱,不好开口讨要。全哥闻之,专程跑了一趟财大,成功讨取这笔巨款。这才告诉他,借钱之前,以为此女没有男友。借钱之后,才晓得此女借钱是为了开房,招待从异地而来的男友。

我感叹道:“真是世风日下,老子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居然被人借去当了嫖资。”

见我云淡风轻,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全哥问:“事后才告知真相,这明明是欺骗嘛!你为何不生气呢?”

我想了想,笑着说:“要是我生气的话,你也该生气了。”

刚哥来自重庆,定位是做销售,基本上没有什么活。即便当年语文成绩差得一塌糊涂,也要和我们一起看稿子。到了第二年,他已练就一手好活,再难的语法错误都能一眼找出,只是不会润色而已。

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瘦高腿长,穿衣有型。当时谈了个女友,经常闹别扭。他温文尔雅,喜欢和女友讲道理。但女友天生丽质,只想做个小女人。两人同住一城,一南一北。平时神交,偶尔体交。

我们经常问:“你们和好了吗?”

对曰:“好了。”

过了一会,有点不放心,又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见面?”

对曰:“怕是见不了面了。”

原来,两人短信往来,又闹别扭了。刚哥原本很大度,自从学会找语法错误之后,开始频频对女友挑刺,说人家这里不对,那里不对。

于是我提议:刚哥所受的情伤,全因主谓宾定状补的蛊惑,当属工伤。为挽回女友所花的那些电话费,应该拿到单位来报销。

有一次,刚哥请假,托我送六百块钱给某女同学。此女姓叶,皮肤极白,青龙场某中学老师。

岂料,送完鸡毛信,我和叶老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即便刚哥严防死守,不赞同我和叶老师继续联系。但男女之间的友谊,如同种子的力,总会忍不住地向上生长。只要周末没事,就跑到叶老师的单身宿舍,两人一起做饭吃。

学校一墙之隔乃昭觉寺,当时住着川大奇人张博士。此君在川大旁听二十年,假期在昭觉寺混时度日。终其一生,为学习而学习。

才看张博士,又见叶老师。

两人命运何其相似,一个学人知识,一个授人知识。张博士,一生为吃饱饭而奔波。叶老师,一直为情感而困惑。

对于前者,看到怜悯之心。对于后者,却是深深的悲悯。

当时,叶老师在网上交了一男友,从未见过面,不断给对方寄钱。自己工资不够,故而找刚哥借。

刚哥说:“那男的是骗子,人家在欺骗你的感情。”

叶老师说:“道理都懂,但我认。”

当即想到一墙之隔的和尚们经常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时,张信哲的歌《信仰》响遍大江南北。我年轻美貌的叶老师,也会唱。叶老师在她的年轻时代,所唱的是一首悲伤的歌。这种悲伤,与对错无关,只关乎选择,一切皆因我愿意。

财务刘姐,老公乃部队团级干部,50岁退休之后,再次上岗。经常来找三个小年轻聊天,聊得好好的,突然脸色大变,把几人狂批一阵。刚开始,云里雾里,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后来才知,她所讲的那些道理,估计两个女儿不想听,故而免费送给我们。

另一同事方姐,经常开玩笑,要将刘姐的两个女儿介绍给刚哥和全哥。肥水不落外人田,资源要合理搭配。

我明察秋毫,觉得她在打小算盘,此事真要成了,未来人家结婚,少交一边的份子钱。

刘姐总是一口答应:“好啊,要给年轻人创造机会。”

不过她光打雷不下雨,从无行动。后来良心发现,终于让刚哥和全哥见到她那漂亮的女儿们。不过,仅有的两次见面机会,都付出了不菲的代价。每个女儿旁边都站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容光焕发。

刘姐又说:“不好意思,让你们破费了。”

从2001到2004年,工资从1200、1500涨到1800。此生与文字打交道,注定与巨富无缘。但人活着,注定又离不开金钱。所以,日子平白增添了不少烟火与江湖气。

一日,去某朋友家打麻将。三天三夜,输了1800。当时只带600巨款,余下1200,分期付款,三月还清。从此之后,我决定扬长避短,不打麻将,改斗地主。有段时间以此为生,此为后话。

江湖行走,要留清白在人间。只要是债,都是人的责任。

2003年冬天,那时已小有成就,攒下8000块钱。渐渐的,翅膀硬了,想到外面去看一看,对领导也就没那么客气了。

一天上午开会,领导见我不停地朝他眨眼睛,先是很疑惑。后来,见我朝他眨一只眼睛,分明是在调戏他,正要大为光火,见多识广的刘姐赶紧说:

“你那是得了面瘫,得赶紧治。”

先去华西,第一天花了1000块钱。余了两年的积蓄,照此节奏只能治疗一星期。一想到这里,心中无比悲凉。

几天之后,雪上加霜。大学同学拎了礼品过来探看,在当时成都闻名的大白鲨请客,又花了200多块。

我那么年轻,居然得了如此苍老的病。

一开始,短暂失去味觉,无论吃什么东西,味同嚼蜡。坐在绿满家火锅自助餐厅,一个人花了二十八块钱,叫了二十多盘菜,像江湖中的浪子,旷野中的侠客,从容吃喝,风卷残云。

心中暗想:吃一顿少一顿了。但是每一顿,都要畅快吃。

有一段时间,失去语言能力,不能张口说话。于是找了个借口,与家人交恶,不再联系。如果有什么不幸,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

后来,换了一家民营医院。主治张医生见状,甚惜之,尽量让我少花钱,还带我去一川大老师家,借用其理疗仪器。

渐渐地,明白张医生水平有限,治疗效果缓慢,脸一直是歪的。但为了江湖情义,一直任由她治疗,长达半年之久。毕竟,身体发肤是父母给的,江湖道义是老天给的。若不在这里治疗,便冷了张医生的心。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时,觉得自己活成《庄子》中的人物。所付出的代价也极其惨重,从此留下口吃的坏毛病。职场上,乃至到很多年后,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讲话超过五分钟。

我做梦也没想到,未来会有一天,我会成为阮大师,成为一个用生命和灵魂去传经布道的说话者。

三、第一次到北京出差

2002年9月,刀郎所描述的第一场雪还没有飘起,成都分社F3随领导出差北京,为期长达一个月。

自古以来,但凡地方大员进京,所干无非三件事:表忠心,呈业绩,要资源。

作为新人,不仅要和成都分社保持一致,更要和坐阵北京某街道那个独栋小院的大领导保持一致。此三人甫一亮相,表明成都分社近几年蓬勃发展。自然,为了成都分社更好的明天,一定要多给政策支持。

领导不愧是江湖高手,既通过三个年轻人说服大领导,又通过大领导来说服三个年轻人,可谓一箭双雕。

他常说:“小伙子,你们好好干!我迟早要回北京,未来成都就属于你们了。”

抵京后前几天,一直没能见上大领导。中午吃饭,领导忧心忡忡,忍不住向三个小伙子抱怨:

“唉!都排几天队还没见上,这领导也太难伺候了!”

年轻的我正夹着一块地三鲜,忙吞了进去,之后吐出一句话:

“实不相瞒,对此我也深有同感。”

领导一愣,瞪大眼睛看了我半天。后来说话,不再看我,只看全哥和刚哥了。

大院门口有块牌子,介绍我社光荣而悠久的历史。站立一看,短短几百字,居然有几十处错误。

向门卫反映,一北京当地人,某下岗企业分流职工,平日侃侃而谈,颇有见地。这哥们摇了摇头,像受了委屈一样,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哪里有这水平,不然还干这个?”

又拉住一年轻编辑,他对所指语法错误皆认可,但同时提醒我:

“这些领导都看过,你要是挑刺的话,等于不给领导面子。”

一直到我走的那一天,几十天过去了,那块牌子依然毫无惧色地立在那里。

类似这样的经历,此后又经历一次。

某著名学者出一专著,总部编辑约的稿,想借用成都分社书号资源。我拿到一看,每一页样稿至少上百个错误。职责所在,全力改之。这次出差,顺便将稿件带到北京。该书编辑一见,勃然大怒,一个也不准改。

半年后,该书就这样出版了,听说还申报到某国家专项奖金。

后来才知道,这种书根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就像古龙在《七种武器》中,将孔雀翎描绘得神乎其神,但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那么厉害的东西,居然只是个道具。

总编辑,相当于我社三号人物。据说会多国语言,五十多岁,终身未婚。某日从其门口路过,一时技痒,推门而入,与之聊了半小时。从头至尾,他始终低头,略显害羞。我问一句,他答一句。

一般言之,与人交谈,聪明人讲理,智慧人讲情。所谓情理,情在理前。与总编辑一席交谈,很难归于情理范畴。他身上有一股钝气,所说并不见得高明,但却给人留下极深影响。

大抵因为,别人讲情讲理,他只讲势,好坏不论,高低也不论。但风格独特,自成一派。

平时有大把时间,与几个年轻保安打成一片。大家都是同龄人,因为高考殊途最终又同归,相会于我社。

他们性格各异,分成两派。我是唯一一个所谓有文化,又能放下身段与他们打成一片的人。几个王八蛋兄弟命运卑微,相互排挤。我看不惯,遂一一训之。

大伯家二哥,北京当厨子多年。听说我来了北京,转了几趟车过来。他面相凶狠,手指粗壮——皆因常年手握大锅之故。

保安队长见状大惊,私下向我打听,此人是何来头?原来,他以为我来京虽短,但效率很高,和北京地下组织接上了头。

与二哥见面,乡音乡情,再加上亲情,畅谈一番。临走之际,他面露难色:

“能不能借我200块钱?”

我一听,皱眉了,身上只剩200多块钱,给他就没有了。再说了,在北京,200块钱能混几天啊?他见我为难,故作轻松地说:

“你要是没有就算了。”

我让他在饭馆等一下,找到全哥和刚哥,凑了400块钱。毕业不久,穷困潦倒,只能尽一份心意。

上世纪90年代初,二哥在合肥学烹饪,长年北京打工。一直到2013年前后,才抓住一个机会,开了一家主打老北京褡裢火烧的饭店,从此改变命运,走上人生巅峰。后来几次北漂,皆投靠二哥,此为后话。

渐渐的,与大院不少人都混熟了。马达就是其中一个,学医出生,立志当编辑,有点鲁迅弃医从文的意思。同时他也知道,革命要想成功,必须联络志士。遂又联络谈鲲、朱平等人,以及当时还默默无闻的我。

当然,我现在名气也强不到哪里去。也所幸不强,否则离身败名裂不远了。

每天吃饭,马达必等我,并隆重推荐从四川火过来的水煮鱼,每餐不厌。作为一个乡下人,当时不禁深深同情北京人的命运,水煮鱼味道其实并不怎么样。好在一席畅谈,也可当菜下酒。

马达一心想醒世济民,曾针砭时弊,谈到出版:

“我想出一本真正有良心的书,能发人深醒,洗涤灵魂。”

我一听,心下骇然,深觉自己只晓得谋生,不过是躲藏在出版界的蛀虫。

若干年后,马达寄来一本样稿,系与某院士合著的大作。请我校对,并附上1000元。他大抵是知我当时困难,找了个由头来接济我。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本书所蕴含的兄弟情义,当真洗涤了我的灵魂。

一山东妹子,身材窈窕,只是皮肤没那么精致。中科大数学系研究生,谈鲲师妹,且称秦姑娘。一见到我,咧嘴笑了,心想世间还有此货,经常过来找我聊天。

从东黄城根走到天安门附近,再原地返回,差不多四五小时。一连几个晚上,以哲学系学渣身份,与她聊起深不可测的数学。

世间流传,一切学科最终要上升到哲学。换句话说,哲学碾压一切学科。我们聊数字的起源,聊数与世界的关系,聊模糊数学的诞生以及在现实中的利用,并探讨数学最终要去向哪里。

秦姑娘喜欢读书,但缺乏社会实践,喜听各种江湖传闻。我讲江湖往事,大抵也与数学相关。当时,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次,与宿舍老八去望江公园。一妇女路边摆摊,一个竹筒里放二十根筷子,圆头朝下,红白两色,各十根。方头朝上,没有颜色。每次从中抽十根,如果抽到五红五白,则给摊主五块钱。若六红四白,或六白四红,则有奖励。最高奖励是十红零白,十白零红,奖品是一把价值上百元,看上去极其巍峨的冲锋枪。

我身上没钱,硬着头皮抽一次,六红四白,相当于空手套了个小摆件。老八劝我见好就收,可惜没忍住,又抽一次,正好五红五白。不得已,只好让老八回宿舍拿钱,我作为人质扣留此处。

我告诉她:“后来我破解了这道难题,那个妇女没等老八拿来钱,就灰溜溜逃跑了。”

秦姑娘说:“不可能,五红五白概率最高。这是一场概率游戏,你不可能占到任何便宜。”

原来,等老八走后,我拿出十根红筷子,趁妇女不注意,用手在地上抹了点灰,再抹到红筷子的上方。把筷子混起之后,下方是红色的筷子,上方都有一点几乎可以忽略的灰。

那个妇女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于是提出再抽,根据那一点灰色的指引,一连抽出几个十比零。妇女不认帐,拎着东西逃跑了。

我清了清嗓子,不无得意地对秦姑娘说:

“事实证明,牛顿虽然发现三大定律,最终选择从神学上探究世界根源。数学上难以破解的问题,最终都要回到哲学上来。”

谈到实验室数据以及数据的重复试验,我非常认同,无论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科学,能够重复,就如同真理附身。

于是,又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考试前,有一个黄昏,我在川大校钟附近的石凳上看书。看到中途,意兴阑珊,扔下书本,从培根路走到文化路,一小时后才返回。这时天快黑了,石凳上的书不见了。”

秦姑娘一惊,说:“那可怎么办?”

我笑了笑:“你刚才不是说做实验么?完全可以通过数据重现的方式,找到所丢的那几本书。”

当时,四周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在附近石凳上看书。我走过去,讲明情况,向她借了两本书,放在另一个较远的石凳上。

几分钟之后,一个妇女走过来,朝四周看了看,准备将那两本书放进蛇皮袋。我大喝一声,冲了上去。最终,找到所丢的两本书和一本笔记本。

有一天,秦姑娘过生日,手捧一束玫瑰,笑容可掬地与两姐妹交谈。无意中碰到我,把花藏在怀里,讪讪过来打招呼,像是做了错事一般。

临回成都之际,一想到我走之后,再无大师可以教导秦姑娘,便送她一本大师速成手册——《世说新语》。

出版社园区有个篮球场,我连基本的三步篮都不会,偶尔和大家一起玩。临走那天,保安来了,门卫来了,几个平时经常打球的同事得知我要走,纷纷把球传过来,由我来糟蹋机会。

这是一场属于我的比赛,也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告别赛。那份比赛中的温情,至今仍在心头萦绕。在北京待了几十天,萌生了北漂的想法。等到有一天,再次来到北京,已与出版系统毫无瓜葛了。

四、一不小心就离职了

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好比生命中的第一个恋人。纵有万般不舍,也有可能在一念间分开了。

返回成都之后,离职的念头盘旋了很久,原因众多。

比如说,一场大病后的心灰意冷,想趁年轻到北京去闯荡一番,可真要迈出那一步,离不开各种事件的推波助澜,直到最终发出致命一击。

除了严肃类书籍,我社还主营教辅。人类智商的初阶和高阶,都被我社一网打尽。

一次,领导呼吁大家多组稿,未雨绸缪,主动创收。

有人组了中小学生性教育系列,朦朦胧胧的文字,欲说还羞,配上让人浮想联翩的插画,简直是爆款教材。当然,插图中少不了从牛顿头上掉下的那个苹果。一切人类的伟大时刻,这家伙都不邀而至,从未缺席。

我对这种书不感冒,当年念书总为饿肚子发愁,哪里会想这事。正确引导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你吃饱,同时又保留一份饥饿感。任何人,一旦对生存产生敬畏,自然而然就老实了。

更何况,我当年认为:看完这种书,早熟者哈哈大笑,懵懂者莫名其妙。人类成长路上,最美妙的自我探索的乐趣,因资本的介入而遭到了破坏。

故乡三洲,百年前桐城、枞阳逃荒聚居繁衍地,全方位保留祖地习俗,文风尤盛。不禁想起当年,初中班主任孙一敏老师讲析古文的讲义,分门别类,堪称一绝,便请孙先生抄了一章节,领导见之,拍案叫绝,连声赞道:

“这就是流落在民间的大家,一定要好好挖掘,好好包装一下。”

孙先生长年带病,稍有力气便写个几页纸,通过挂号信邮至成都。前后大半年,终于整理完一册古文。老人家身体不好,已经力不从心了。

一次开会,领导提议:“这本书是不错,但我们要考虑成本,就按每1000字40块钱,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此刻应站在孙先生一边,要是我不说话,就没有人替千里之外的孙先生说话了。于是,有点为难地说:

“您最初对此书给与了高度评价,我觉得每1000字给60块钱,才能配得上您的评价。”

领导沉吟片刻,居然同意了。我以为打了胜仗,极为高兴,第一时间向孙先生汇报此事。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汇中校园都轰动了。人们这样恭维他:

“老先生,这下您可出名了。”

孙先生乃谦卑之人,生平不曾说过半句浮夸的话。不过众人这样说,难免也高兴。他深知世事皆难,从不主动打听进度。

岂料此后,领导很少提及此书。我心里有点发毛,不好去问。有一年回故乡,照例去看孙先生,少不了谈及此事。我说:

“您放心吧!此事正在推进中,很快就会有结果。”

世事无常,风云突变。很快传来消息,要换新教材了。领导想起这本旷世奇书,着急地说:

“赶紧让老先生按新教材目录,把新入选的古文也写一写。”

当时太年轻,不知怎么办,便采取了拖延战术。当时的想法,不知此事能不能办成,不要再给孙先生添加负担了。领导见我不回应,以为不同意,再也未提及此事。

不知怎么向孙先生交代,我渐渐断了与他的联系。

毕业二十年,仅有三四次回故乡。一切只是因为,无法向孙先生交代。可无论怎么躲着孙先生,始终躲不过自己。每次都在梦中,看见体弱多病的孙先生,一脸亲切地向我走来。我努力地张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2004年6月,工资刚涨到1800。一次开会,刚哥不知怎么了,一时意兴阑珊,在会议上提出离职。领导很生气,环顾左右:

“你们谁都可以走,我补发六个月工资。”

当时心想,补发六个月工资,差不多一万多块,这可是一笔巨款,世上还有这等好事,一定要带上我。一时兴起,也提出离职。

世事难料,最终刚哥没有走成,我却不得不离开了。因为,刚哥提出离职,确有原因。而我提出离职,纯属起哄。

公司兑现了六个月的工资承诺,不过是按基本工资600计。拿到缩水的百元大钞,内心非常茫然,不知下一站将去哪里。

那一年,我25岁。后来,每当看到当年的照片,不由暗暗心疼自己。那时实在太年轻了,自以为经验老到,目空一切。实际上,幼稚到了极点。

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场上,领导其实是个好人,尤其爱才。刚加入公司,他最欣赏的就是我,平时生活上也很照顾。后来之所以产生裂痕,完全在于我年轻不懂事。

谁有那么好的耐心,任你三年如一日的骄纵?

任何一个人,也许天赋秉异,甚至自带体系,但始终不能逃脱年龄的束缚。这一条,对少年得志者尤为警醒。不要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

多年以后,登上讲坛,传经授道。面对台下数不清的新学员面孔,谈及文化,曾不无感慨地讲道:

“人这一生,30到35岁是一个分水岭。少年时代,可以如刘德华的歌词所写,‘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气盛一点没什么。等到30或35岁以后,一定要学会与往事和解。”

2018年夏天,因《汇中往事》系列文章走红,故乡徐德红镇长几次邀约,回母校汇中给孩子们作了一场报告,题为《汇中演讲:每一个农村孩子都要有远大理想》。岂料,现场讲得一团糟,演讲稿倒是流传下来,成为经典。

这本是一个荣归故里、扬名立万的机会,最终变成人生中的车祸现场和尴尬时刻。站在台上,看着几百个叽叽咋咋的孩子。好比今日之我,看着几百个昨日之我。于是,我像父亲当年训斥自己一样,毫不留情地训斥起他们来。

论及分量,我当然是不够的。但这世上,欺世盗名者众矣。我不讲,也有其他人讲。所以后来,徐镇长一再邀请,就怀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悯之情,一口允诺下来。

当时还有一个目的,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去见当年的班主任孙一敏先生,向老人家忏悔道歉,解释事情是怎么一步一步弄砸的。自此,一块石头从心头卸下。

后来,曾约过刚哥,希望能一起吃饭。约刚哥的目的,就是看能不能见一下领导,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毕竟,当时领导人到中年,意气风发,如今也是一个老人了。我要是再不去找他,内心里的那个结,再也没机会解开了。

2019年,成功约到全哥,谈及往事,感慨万千。对于三年相处之中,所做一些不当的事情,也真诚道了歉。比如,说话我总占理,人家全哥理屈词穷,仍不依不饶,向他开火。

全哥大度地说:“我早就忘记了!”

我叹了一口气:“可我全都记得!”

三人当中,刚哥一直在出版社工作,直到公司上市,成为高管。我约他时,正全力照顾孩子,也就没了下文。

我问他:“你老婆我认识不?”

他一愣说:“不认识。”

全哥大概是2007年离开单位,从此写歌词,从事广告业,办过杂志,最终成为成都业界的一个传奇。见到他那一刻,眼前一亮,整个人的身体像气球被吹过一样,肥了一圈。我一下子想起一个人,退役时的罗纳尔多,不由感叹青春不再。

他当年在各个音像店收罗的CD,早已派不上用场。他没有像当年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哼着周杰伦。真要哼的话,也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了。就凭他现在这个样子,哪怕歌唱得再好听,妹子怕是也不好泡了。

一代美男,与风俱逝。惜哉痛哉!

不过,他依然保持着我们三人在同一个办公室时的样子,说话喜欢嘿嘿假笑,只是眼睛比那时更小。此外,还像当年一样,即便混得那么有钱,连把剃须刀都舍不得买,总是有意无意地用手扯着胡须。

虽然略显猥琐,但那就是我们的青春。

五、两月换了三公司

2004年7月,经一女推荐,去了专门销售年度方案的某公司。老板年龄不大,梳着流光的大背头,既彪悍又儒雅。但凡这种类型,必属心思缜密,左右逢源之辈。

一看业务版图,果真如此。

公司主打各种年度方案,生意红红火火,完全可以做大做强。老板又想做网站,拟成立一团队,大街小巷收集餐饮信息,再上传到网上。而我,初出江湖的阮大师,就是该项目负责人。

老板求贤若渴,听说我乃川大才子,亲自接见,推心置腹。我心头一热,决定好好干。人这一辈子,都被古风吹拂过的河流淹没了。

倘若你是个士,必为知己而死。

岂料,老板又讲了光荣与梦想,纵观古今中外,任何伟大的企业都是从一棵种子成长起来的。嗯嗯,我们公司自然也不会例外。

听到这里,心头一凉,顿觉不妙。一个人要是老对你讲明天,那他今天对你肯定不怎么样。

果然,他交代底牌,说出最想说的一句话:

“由于该项目正处于启动阶段,资源有限,暂时就你一人。白天跑市场,收罗客户信息。晚上再回公司,把这些信息上传进系统。任重道远,你只能小步快跑加油干。”

我一听,连个漂亮妹子都不配备,这哪里是把我当成英雄看待?再说了,整天忙里忙外,每月才2000块钱。而那些干销售的美女,月薪加提成早已过万。这家公司的轨道上,无论如何努力,也干不过那些在电话中嗲声嗲气的女同事。

更尴尬的是,那群做销售的美女,整天昂首阔步,完全忽略了餐饮地图项目组的存在。也许,要等到若干年后,如果还有那么一点记忆,她们才意识到老板的高瞻远瞩,以及由阮大师主导的项目组在民营企业发展史上的风向标意义。

是啊!要是我能以一己之力,把此项目运作成功,哪里还有后来的美团什么事?

第三天早上,未到上班时间,我给老板打电话,正式通报了离职的决定。老板一听,唉声叹气,希望我能回办公室谈一谈。我一听笑了,表示感谢,默默挂上电话。

当时离职原因有二:

第一,尽管自视颇高,乃至于眼高于顶。但也有自知之明,我不是一个做生意以及做互联网的料。你要是没两把刷子,自己干得累,也耽误人家老板赚钱。不如趁尊严犹在,主动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二,我不懂互联网,但懂人性。由于受中科大数学专业秦妹妹熏陶,看待任何问题都一分为二。首先,该项目存在成功和失败两种可能。其次,初步成功之后,存在被更大资金模仿超越的可能。再次,即便小有成功,存在老板“苟富贵、定相忘”的可能。

单从概率上掐指一算,九死一生,不如罢了。

一年以后,推荐我去该司的美女大婚,又见大背头。彼此问候,客套一番。听说,老板的生意做得更好了,只是那个项目再也没人提起。

第二家公司呆了十多天,某依附于农业的广告公司,一对年轻夫妻共同创办。

老板身高一米八,面容俊朗,高大帅气。可以说,老天爷没有薄待他。同时,老天爷为了提醒他,做人不要骄傲,顺带把此女许配给他。具体相貌,不便描述。

这时试用期工资开到2500,转正3000。与出版社相比,可谓高了一截。我很卖力,帮某刚成立的企业集团创办内刊,并且无中生有,全面梳理其文化理念。这些土包子客户见后,都夸老板帅气多才,简直不给其他人留条活路。

老板经常去前东家,中国最牛比的饲料企业之一,收罗一些免费杂志,摆在办公室装点门面。其中,见到一份厚厚的报纸,来自北京的某著名饲料企业。

没想到一年后,以这份报纸为线索,以自己所办的报纸为投名状,阮大师成功地打开北京工作的大门。

据说当年创业,全是老板娘家拿的钱。她絮絮叨叨,什么都喜欢插一杠子,把老板管得服服帖帖。老板性格很好,多半附和了事。

一个人的习惯,如果在最亲密的人那里畅通无阻,一定会得到强化和硬化。她管理员工,就像管理老公一样,说一不二。久而久之,便起了离开之心。

老板很惜才,看出苗头了。

一次,从桐梓林开车出来,一手拿方向盘,一手指着外面,给坐在车内的我描绘蓝图:

“未来,你总想买一部好车吧!”

我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我这人高度近视,这辈子怕是不买车了。”

他一愣,赶紧换个话题:“你可以不开车,但总要买一套好房吧?你可以不顾自己,但不能不顾家人啊?”

我嘿嘿一笑,顺便阴了他一把:“如果买不起,找个有钱的老婆,也能解决问题。”

老板一听,神色暗了下去。两周后,我正式离开。听人说,他难过了一阵子。

2006年,中国饲料工业协会年会在北京友谊宾馆召开,我作为协助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主动找到前来北京参会的老板,亲切地打了招呼。那一刻,他风采依旧,只是感觉手有点凉。

十多年后,当年同事小聚。得知两夫妻已离婚,不胜唏嘘。住在无比辽阔的大房子里,老板娘一个人顾影自怜。她肯定悔恨当初:若是当初能温柔一点,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境地。

人到中年的老板,找了个只比女儿大几岁的漂亮姑娘。他那早已开挂的人生,再次扬帆起航。

第三家公司,号称当时成都最好的广告公司。地址在盐市口附近,当时令人震撼的世贸中心楼上。试用期2500,转正3000。

参加笔试,要求用一段话来描述白酒。大抵是以为,白酒之与文字,是产婆和初生婴儿的关系。

我从不喝酒,挟高考作文之余威,以半古半白写了一段文字,最终被录用了。一同笔试的,有个叫张晓风的漂亮姑娘,特别喜欢拉我说话,可惜后来落选了。

上班第一天,通过内部交流系统,某女发来一段讨教文字。当时不知底细,不吝赐教,絮絮叨叨指点一上午。中午吃饭,与人聊起,才知对方是老板娘。那段看似讨教的话,她给所有人发了一遍,看看大家有什么反应,工作量饱不饱和?

创意总监,具有浓郁艺术气息的老蔡,处在一生颜值的巅峰,让很多女人为之痴狂。老板专程从广州邀请而来,同时带来广州老陈,以及一湖南妹子。

大家看见老蔡,毕恭毕敬。所有人都吃员工食堂,只有他享受小灶待遇,由厨师送到办公室。

一次团建活动,游泳池边,老蔡把我压在身下,扬言要扒掉内裤。见我使力反抗,他连忙求饶:

“这样吧!我现在放手,大家都不玩了行不行?”

我放言说:“你他妈的只要一松手,老子就把你踢进游泳池。”

老蔡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从此,对我高看一眼,引为知己。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把我带上。他的诸多泡妞现场,皆有见闻。各色美女,见了不下十个。

行政经理崔姑娘,表情严肃,不苟言笑,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事就来找我聊天,绕来绕去,话题最终落到老蔡身上。作为交换条件,这个刻薄的姑娘在行政上所设的苛刻制度,对我形同虚设了。

当天,游泳池里,湖南妹子使劲向我泼水。好像天生与我有仇。一时恼怒,冲上前去,抓住她的头发,狠劲按进水里。

中午吃饭,这个皮肤很白胸部很大的女孩,用小手指捅了我一下,以一种哀怨的语气说:

“人家差一点就死在你手里了。”

我理直气壮,一边鼓励她,一边打击她:“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要是不还手,那就是不尊重你。

她说:“你难道就不怕我生气?”

我哈哈大笑,对曰:“放心吧!我相信你有这个抗击打能力。”

后来谈及此事,老蔡连连摇头:“你真是不解风情,不懂生活。”

我的主要职责是写文案,哪怕一个小小的烟盒,一个小小的酱油标签,看着简单,实则难写。老蔡安排娇滴滴的小熊姑娘,带一带我。可是小熊为求自保,从不多言。没过几天,我觉得有些憋屈,向老蔡提出离职,坚决不允。

老蔡说:“你的套路和其他人不一样,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写手。”

说句实话,这个情场上的浪子,一生谎言无数。行走江湖,难免背信弃义。但他对我,极其真诚,几乎视为衣钵传人。我在内心,也永远尊他一声老大。

这个世界,不能用简单的黑白来衡量。人们的情感,不可能简单到只根据所谓的对错来进行取舍。

他甚至取出几件平时不怎么穿的衣服,试图改造我的造型。他告诉我,只有装备优良,在泡妞的路上才能畅行无阻。

我摇了摇头,傲气十足地说:“不要。”

他着急了,说:“这些衣服都是很贵的,我没怎么穿过。”

我指着他身上那件黑色的衣服,上面有蝙蝠的图案,看着很吓人,一字一句地说:

“你要是真有心的话,那就这一件吧。”

后来,我离开之后,老蔡和老陈起了矛盾。老蔡嫌赚钱太慢,想玩一票大的。而执行人老陈,其胆量跟不上他的步伐。老陈找到我,一个劲地吐苦水,看能不能支个招。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是他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

一边是老大,一边是老大的对手,怎么办?

江湖之上,除了兄弟,还有道义二字。我不断地帮老陈支招,用来破解老蔡的咄咄逼人。有时,老蔡当着我的面,大骂老陈是个废物。不得已,反过来又去安慰他。

我只希望,两人的斗争以一种温和的方式继续下去,不至于撕破脸皮,流血牺牲。

若干年后,老蔡和老陈都躺在我的朋友圈。说来也巧,他们同住广州,而且很近。只是,再也没有往来了。

六、北京的地下室空荡荡

2004年9月,希腊奥运会一结束,单枪匹马赶往北京,开启一眼望不到边的求职生涯。这段漂泊的日子,如同梦一般奇幻。不过现实中,却是充满艰辛和苦难。

长安米贵,白居不易。在北京,首先要解决住宿问题。

大街上,北京人的优越感写在脸上,写在说话悠扬的腔调中。无非是在这个大冬天冷得要死的地方,拥有一处房子,大小都无所谓。

只要有一立身之所,至少在睡梦中,你会忘记你是个异乡人。

之前问过马达,也许能在单位集体宿舍住段时间。马达为人耿直,一口答应下来。后来,发现操作空间并不大,不好再打扰他。

朋友之间的帮助,尺寸可大可小,最关键是要走心。

一到北京,并没有住地下室,皆托二哥庇护。那时他已找到工作,成为古城地铁附近一家餐馆的厨师长。这官可不小,管着十几号人。按照部队编制,起码是个班长。

二哥常年操练铁锅,力大无穷,兼习刀法,砍剁切剔,无一不精。曾目睹一客人,酒后微醺,无理取闹。二哥从后厨走出,点了一根烟,瞪了他一眼。这哥们酒醒一半,赶紧买单,灰溜溜走了。

北京呆久了,二哥满口京腔。他花钱节约,除了买报纸,尤喜买彩票。他沾上北京下层人民的臭毛病,即便穷困潦倒,也好管天下大事,经常为一些与己无关的事情,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

他说:“中国要是没有核武器,早就被老美给端了。”

而一脸凶狠,就是二哥的核武器。无论走到那里,众人见之,肃然起敬。一朋友特种兵出身,战斗力惊人,见过一次二哥,居然也被震慑了,私下问阮大师:

“你二哥是不是练家子?”

和二哥吃饭,开始是在餐厅炒菜,照样买单,只不过一个水煮,起码放了半斤牛肉。后来担心影响二哥,到外面去吃。

北方菜,最喜欢酸菜羊杂。倒不是味道有多好,而是羊杂放得多,好歹算个荤菜,比大白菜更能哄饱肚子。

二哥工资不高,要养老婆孩子。投靠他之后,经常带我在外下馆子。尽管互有往来,他原本可不花这个冤枉钱,吃员工餐了事。一年前,二哥没有工作,给了他400块钱。现在,则以高利贷的方式,更加丰厚地返还了。

第一天晚上,进员工宿舍。那帮小兵正拿着手机,播放各种各样的音乐,见二哥进来,后面还跟着人,纷纷行注目礼,投以讨好的笑容。二哥也不搭理,微微点头,算着招呼。

一间宿舍,大概六张床,高低铺,有些铺上睡两人。二哥将他的铺让给我,对一瘦高小孩说:

“你和那个谁挤一铺去。”

小孩先是一愣,很快挤出一张笑脸,乐呵呵跳到另一铺上。我用手扯了扯二哥,低声说:

“我随便凑合一下就行,不要让这帮小孩难堪。”

二哥放低声音,用家乡话说:“他要是不听,这份饭碗就没有了。”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好。这些孩子的处境,让我想到自己的处境。念了十几年书,说的都很美好。可在现实之中,有太多的冷漠和无情。

二哥吸了一口烟,解释道:“出门在外就是这样子,你见多就习惯了。”

那些后厨的孩子,年龄比我小,基本小学初中毕业,高中的都很少。一个城市,有一份工作,就能生存下去。有一个铺,就有一个家。他们看见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大学生。纷纷过来聊天,非常羡慕。

我无地自容,人家好歹有工作,我连份工作都没有。

这些后厨的打工仔,个个都是来自农村的精英。一后厨人员见我胸前,有一块浅浅的胎记。之前他是八字先生,能解一些事物现象。这哥们先是讨好似的看了二哥,再一脸羡慕地说:

“你这个弟弟可真了不起,胸有纹章,一定是耍笔杆子的吧!”

找工作之际,认识一东北男孩,住在宋家庄附近地下室。那边是城乡结合带,蚂蚁宫殿般的地下,住了好几万人。

第一次来到地下室,不由有些眩晕。几个漂亮女孩子,正在水池边洗衣服。她们是那样的漂亮,不禁产生一种错觉,只要沾上北京两字,哪怕是地下室,也是一片希望的沃土。

我看见一排昏暗的长廊,两个临近的门同时开着,一个男孩呆在一个女孩房间。那女孩一边聊天,一边漫不经心地整理衣服。她手中所拿之物,赫然是明晃晃的胸罩。

这地方深不见光,男女的性别被抹杀了。

唯有生存,吃喝拉撒,才是人们真正关注的事情。至于诗和远方,则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北漂梦中。

北京的地下室拥满了人,北京的地下室空荡荡。这里既能上天堂,也能下地狱。这里不断有人搬来,不断有人搬走。

这里是充满动感的,也是安静的。好比一列呼啸而来的列车,载着人们的青春和理想。有时候,又好比一座开满鲜花的坟场。

地下三层没有信号,根据门牌号码,找到一个极为幽静的地方。推开门,里面只有一张床。可怜的东北兄弟身躯庞大,目光无神,张嘴说了一句话:

“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你们请我吃顿饭吧!”

一同前去的,还有东北女孩曹西单。

第一次看见她,远远走来一女孩。哇!简直太漂亮了!不过后来走近了,即便高度近视,也能看清她脸上细微的破绽。还找什么工作啊,不如直接去应聘化妆师,自己就是最好的作品。

2004年冬天,曹西单帮我在四惠建材市场找了间平房,400块钱一个月。

她的小姨和姨父在此做生意,她就住在他们的房子里。没事的时候,她更喜欢呆在阮大师的房间。我坐在椅子上看书,她躺在床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互相鼓励。又在这种毫无希望的鼓励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和迷茫。

后来,她回到哈尔滨,不时保持联系。再到后来,她说马上要结婚了,对象是火车司机,带着她北漂时未实现的梦想,驰骋在中国的大地上。到了最后,在我的世界里,这个曾经陪我度过艰难时光的女孩,彻底消失了。

同屋所住,乃一对江苏夫妻,每天晚上都吃大白菜。做法很奇特,放锅里煮上半小时。满屋子都是大白菜的气息,真让人倒胃口。

房东是一老太太,每月收五十取暖费。晚上十一点,她在火炉上盖一块铁,整个房间彻底掉进冰窟窿。每次都向她抗议,说了也是白说,反而振振有词:

“人家隔壁都不怕冷,你一小孩还怕冷?”

此时,心灰意冷,从9月到冬天,一直都在找工作,找房子。那么美好的青春,一直飘荡在不断寻找的路上。到头来,寒冷的冬夜,没有一个可以相互取暖的人。

到了12月底,我决定离开北京。一次争吵之后,二哥和老板闹翻了。他收拾行李,从饭店搬了过来。四惠房子还有十几天到期,他暂时住在这里。到了半夜,也经常被冻醒了。若干年后,当他成为牛比哄哄的饭店老板,衣食无忧。提及当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当时哪怕花二三十块钱买个电热毯,也不至于冷成那样子。”

2015年底,再一次重返北京。我选择住高楼大厦,苦于囊中羞涩,花500块钱租了个厨房。中介担心房东找麻烦,厨房四周的壁柜没有拆。所谓的床,只是一张木板搭在两边水池上。每天晚上,沉沉进入梦乡。早上醒来,迷糊中一起身,头重重磕在壁柜上。每月三十天,天天如此。

后来,换了个好房间。那间厨房,搬进一对小年轻。每到晚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我对此并不关注,其他房间也有这种声音,甚至更为销魂。我很想知道的是,他们如何避过高悬在上的壁柜?

我想了又想,终于想明白了。那对江苏夫妻之所以不怕冷,皆因相互取暖。那对小年轻,每天早上醒来都会一伸手,看看爱人是否还在身边。他们暂时忘了,只要一睁眼,现实的压力就会高悬在头上。

七、落荒而逃的日子

去北京前,为了孙先生的讲义,托马达寻找出版资源。事情开展顺利,同样牛比的北师大出版社,教辅届总瓢把子之一,一曹姓编辑高度评价此稿。

他认为,乡野之地,竟有如此奇人。老先生对古文的掌握,可是妥妥拿捏住了七寸。

我满怀期待,一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前往北师大出版社。那时实在太瘦了,差一点被北京的大风吹走,走进出版社后仍不停在摇晃。

曹编大高个,结实敦厚,典型的北京人,说话腔调带有难以抹杀的优越感,又以读书人的谦虚之态,来掩饰这种优越感。

他走到近前,见约定处站一小年青,大惊:“你怎么这样小,今年多大了?”

我如实做答,怯怯地说:“我不小了,今年已经25了。”

我并非装模作样,当时真心胆怯了。若以谦卑之态,换来孙先生大作问世,就算诚惶诚恐,又有何妨?

曹编很健谈,从人聊到书,评价还不错。最后,他原谅了我的年轻,作出一定让步:

“这么好的书,当然要出。不过,初一到初三都要出版。”

换句话说,我要去给孙先生画一个更大的饼,让老人家拖病躯,再写另外五册,直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心头一凉,此事泡汤了,胡乱交流几句,仓皇而逃。曹编挥手之际,已到十米开外。

这一次的努力,一度给了我以信心。可在希望破灭之后,变成更大的打击。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几乎遗忘了此事。可一回望故乡,自是翻不开这一页,内心隐隐作疼。

关于这件事,可以看出我贯穿一生的性格:尽管满嘴跑火车,天生喜好吹牛,但涉及到关键问题,脸皮始终是薄的。

这一生,始终为江湖道义而活。一旦有了此念,现实中自会纠缠不清。

第一,看问题抓不住关键。当初领导提出,此稿稿费为1000字40块钱,若痛快答应下来,我社必全力推进。对于孙先生来说,不在乎稿费多少,重要的是心血成书。

第二,领导以及曹编都提出,要推出六册书稿。重要的是形成合同,并争取拿到首批稿费。若有此保障,即便孙先生无力编写,可组织几人编写,由孙先生来指导。

一件系统的工程,千头万绪,必会存在各种困难。刚出道的我,以孙先生身体不适为由,像鸵鸟一样埋藏此事。

如此幼稚,比起一般菜鸟,可谓更菜。但这可笑之中,也隐藏了大师的气质。害怕犯错的人,可能不会接招,所以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麻烦不断,故成大师。

曾去面试,东拐西拐,进一民房,凌乱不堪,一屋子教辅,外加剪刀、浆糊、电脑、打印机。

天下书籍一大抄,北京独领风骚。由于作假经验丰富,面试官打假能力一流,拿着我的简历,逐项提问:

“您上一家单位是?”

对曰:“某某出版社。”

我心存侥幸,隐去成都分社一茬。岂料,面试官一边问话,一边打开电脑,那时候,百度已暂露头角,各种信息一查便知。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这间小屋中荡然无存。那人带着审视的目光,又问:

“你们社长叫什么?”

我一听,不假思索说出大领导的名字。这个名字,领导经常挂在嘴边,耳朵差点听出老茧了。

又问:“这三个字怎么写?”

我差点冒汗,硬着头皮写下三字,不知是否写对了,颤巍巍递了上去。

又问:“你们有几个编室?领导都叫什么名字?”

我实在忍不住了,反过来调侃他:“你这是面试呢?还是在考某社简介呢?”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让人和电脑对决,顿时感到意识在物质面前的渺小。不过,该面试官所干的操蛋事,我现场学会,并很快运用上这一绝技。

后来有一次,面试某公司文字编辑。对方客套几句,拿出一套试题,各种疑难错字,要求一一找出。一看,十者只会其二三。好在独处一室,从容拿出手机,逐一查询,答题过关。

一头发苍白的中年人,阅后给我打了80多分。老板闻之,拍案而起,这个叫阮大师的人,一定是个奇才,一般人只能考40、50分,他的功力居然如此老到,这简直是一本活字典嘛!

可一看那中年人,乃老板左膀右臂,未来努力追赶的对象。一想再努力也就那鸟样,便挂门而去。

那段日子,频繁奔赴各地面试,始终不得其果。或许与大学四年学费未交齐,毕业证被扣押有关。若干年后,当我携带巨款,荣归母校,准备找当年的辅导员拿毕业证,这家伙被学校开除了。

职场之上,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曾穿越大半个北京,到某高档公寓,排在一群俊男靓女当中,应聘群众演员。

主考官问了几个问题,让阮大师做几个动作。然后惊为天人,给与高度评价。我没有在表扬中失去理智,深深知道:除了吹牛耍酷,乃本色出演。其他动作,不堪入目。

主考官说:“你已经入选了。这样,去旁边交手续费吧。”

我问:“多少钱?”

主考官说:“100元。”

钱虽不多,能吃上好几天。我这人命不好,但对自己很好。不管是在成都,还是在北京,只喜欢吃一道菜:水煮牛肉。当时,烟火之地成都,此菜七到八元。若大一北京城,各种家常菜馆,路边小摊,十二到十六元。

味道是变了点,但毕竟是牛肉做的啊!

我说没有钱,只有卡。面试官热情服务,找人带着去取钱。只好找个机会,逃离演艺圈。那些漂亮的女孩们,纷纷掏钱,给梦想买一张彩票,可怜的我用眼神都拉不走。

遥想当年,要是我能立此圈,凭借一副苦大仇深的长相,哪里还有王宝强什么事?

某高校环境工程专业毕业的高中同学,北京某工地著名包工头熊总,经常召唤我一起聚餐。反正能报销,不用我买单,吃起来心安理得。

某湘菜馆,米饭两块钱一碗。普通人,最多一两碗。但毕竟是大师,我的最高记录,七碗。吃完饭后,走路小心翼翼。那时的大师已经不牛了,毕竟,又没有反刍功能。

熊总大惊:“你怎么能吃这么多?”

对曰:“晚上懒得吃了。”

有一次,与马达、谈鲲、朱平等人吃饭,北京涮羊肉。老板搞特价,一块钱一小份。一群清高的读书人,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喝了不少酒,头脑始终很清醒,因为到时要结账。大家点菜,始终只点这一块钱的羊肉。一时无聊,数了数,居然有三十七盘。

这帮书生要是掌管了江山,必然厚颜无耻。

那一天,大家在谈论一个理想,要出一本牛比轰轰的书,把1970年代的兄弟姐妹们团结起来,撰写一本属于70年代的回忆录。由于活多人少,谈鲲给我安排了不少活。

那时候,他还不知我前途远大,总有一天会成为赫赫有名的阮大师。他总是亲切地称呼我:阿阮!

所有的活,都接下来了。

我谈笑自如,故作潇洒。第二天,买了一张火车票,飘然去了另外一个城市。那时还有漫游费,北京电话卡被扔掉了。原来成都的电话卡,也一直没有用。

半年以后,回到成都,刚换上原来的卡,马达的电话来了。他半响没有说话,这个长我八岁的哥哥,以为我失踪了,半年来无数次拨打我的电话。听到我声音的那一刻,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问:“你还活着。”

我嘿嘿一笑,敷衍他:“活着呢!”

他不想再说,挂了电话。其实我想告诉他,那时我已山穷水尽,无法向兄弟们开口。只要开口,都是添麻烦的事情。

在卑微的年青时代,在北漂的日子里,我只想活着。为了活着,我最终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八、摇身一变成为“校长”

2005年初,第一次北漂失败,只身一人赶往温州,传说中的多金之地,大小厂家林立。实地见过一厂,专门生产衣服标签背面的绒布。老板其貌不扬,自豪地说:

“我们的规模是全球最大的。”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哪怕是根毛线,只要成为全球最大,与泰山也有得一拼。

曾面试一家瓷砖厂,原以为对方招内刊编辑。结果到了厂家,改口让我去做业务员,负责几市县的瓷砖销售。那时,房地产的疯狂才掀起第一次风浪。若接此活,这辈子或许衣食无忧,潇洒多金。

从此之后,温州发廊多了一个常客。江湖之上,少了阮大师一声长啸。

要在温州扬名立万,只能挑其薄弱环节,我决定向当地文坛发起挑战。

无论哪个地方,都有一帮文艺青年,拿腔捏调,无病呻吟。当地有个网站,文青齐聚,曾以25块钱一人,举办过一次聚会。我坐在某个角落,看着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心里只想一事,一定要把钱吃回来。

那日,某美女发起社交优势,向每一个人敬酒。只有我面无表情,挥一挥手,当场拒绝了。当晚,邂逅于论坛,一言不合,两人吵了起来。

由于我骂法有趣,不带一个脏字,最终吸引一众鸟人围观。网站负责人奇之,力邀我出任斑竹,以招徕更多人气。我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

毕竟,先要解决生存问题。只有填饱肚子,才有更多力气骂人。

放眼温州,只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艺女青年,笔名“学院路”。别人都在玩格调,只有她动笔写了不少小说,四处张贴。

喧嚣的人群中,这个孩子也是孤独的。

某天深夜两点,她曾力邀阮大师喝酒,这是我和她此生第一次见面。岂料在马路边,我喝了不到半瓶啤酒,头重脚轻,云里雾里。最后完全无视对方挽留的小眼神,一人打车离去。

后来,又与她同游当地一所寺院。她嘻嘻哈哈,我装疯卖傻,从头到尾,没聊过几句正经话。她是本地人,穷得要死,在温州归于异类,怪不得终日以文遣怀。

各自回家后,她告诉我一件事,出门前由于匆忙,连胸罩都忘记戴了。我以为她在索要小礼物,赶紧把话题岔了过去。彼时,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会管他人死活。

去某广告公司上过一月班,工资3500,这在当地并不低。公司负责人是个重庆崽,比阮大师大几岁。平时一起聊天,谈笑风生。大家迟迟不出活,又唉声叹气。第一次发工资,这个耿直的重庆崽说:

“为了照顾大家福利,试用期工资就按转正后的标准给大家发放。所以,这段时间没有餐补了。”

我一拍桌子,不满地说:“老员工是人,新员工就不是人了?”

他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差点笑了:“那你是什么意思嘛?只要是人都要吃饭,你连这个都搞不清楚,还搞什么人力资源?”

当天下午提出离职,这个重庆崽不住摇头,说外面工作不好找,希望阮大师留下来。我又调侃他:

“我原本还想干段时间,结果和你娃闹别扭了。别看你现在说得大气,真要留下来,不找机会收拾我才怪。”

一同应聘文案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湖南人,整天讲温州的各种小道消息。他曾感叹,温州富婆众多,对男人的市场需求很大,可惜自己老了。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一笑,对几个长相标致的设计师说:

“好在你们还年轻啊!”

白天上班,晚上兼职家教。两份工作加起来,差不多接近5000了。大学时代,曾教过不少孩子。大抵是因为,天生好为人师,但无人追随,遂找一帮孩子当听众。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真要影响一个人,一定要来到他的少年时代。

教育不是管孩子,更不是绑架孩子,而是把世界的真相讲给孩子听。要让孩子形成正确的世界观,而不仅仅是传授方法论。

前者是哲学的教法,后者是中文的教法。

退一步言之,若能给孩子传授方法论,也算是良心教法。世人不少教法,始终在知识点上下功夫。收获多少会有,但疲劳作战,享受不到学习的乐趣。

在温州没有工作,终日泡在网上。一日,向网友炫技,讲述牛比的写作理念。在我看来,很多教法都是一本正经地在装幼稚。你认为孩子幼稚,以为把自己变幼稚了,就能走进孩子的内心。

这不是孩子傻,而是你自己傻。

此人姓周,家住瑞安飞云镇,离温州有百里之遥。那个后来留下我青春足迹的小镇,过了飞云江大桥即可到达。他说:

“既然你如此厉害,何不到我们这里来?”

我叹了一口气:“只给你家孩子一个人讲,那费用太高了。”

对曰:“只要你讲得好,学生生源没问题。至少,我能给你找二十个这样的孩子。”

于是,我决定前往飞云镇一探真假。要是此人言过其实,不过浪费来回车票。这一生,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冒险精神。想法上的天马行空,曾带我走过不少地方。

到了飞云镇,见到网友周大哥。他身材高大,十分剽悍,戴着明晃晃的金项链。以后的日子,他要么开车,要么骑着一辆拉风的摩托,从车站把我接到家中。

他四处介绍生源,同时帮助寻找场地。最终找到一清水房,某老师私自办班所用,以300块钱的代价,租用一个暑假。

昨天还在失业,今天摇身一变,成为某草根培训学校“校长”。我的心中,蠢蠢欲动,欣欣然矣!

第一期学员20人,15节作文课,一人收300,毛收入6000。尽管收入不多,但赢利模式变了。

从二年级到初一,各年级的孩子都有。其中,有两个幼儿园的小女孩。每次上课,先出作文题,让大孩子思考。两个小女孩叫到一边,花十五分钟,教她们把作文写完。余下时间,在玩耍中度过。

一女孩奶奶抗议:“同样是交钱,为什么其他孩子学两小时,我家娃才学15分钟?”

对曰:“你见过飞云镇哪家五六岁的娃,能在十五分钟时间写一篇日记?”

又曰:“这余下时间看似在玩,实际上也是把写作的种子,种在孩子心里。”

老人家满意而去,从此接送孩子,总是笑眯眯的,并试探性地问我有无对象。这个并没有念多少书的老人,其志向远大,堪比黄道婆,试图通过引进我来泽被当地文风。

整个作文的教学套路,就是先让孩子演戏,然后再写作文。课堂上,洋溢着快乐的氛围。所以,这帮孩子都喜欢上我的作文课。短短一个暑假,作文有无长进不说,但写作的种子,一定种到孩子们的心里。

一次上课,忘带钥匙,带孩子去附近公园玩。当时内心忐忑,生怕家长遇见,不知如何解释。后来一想,带孩子们观察世界,也是作文老师的重要职责。于是,心下顿时变坦然了。

周银是大哥的女儿,活泼可爱,学习优异,非常喜欢我。

每一次到瑞安,都会向我抗议母亲的各种暴行,有时还要掉眼泪。我坚定站在她这一边,现场以帮助女儿的名义来反对母亲,可谓否定之否定,以至于母女二人心服口服。

后来离开瑞安,长久关注这个孩子的学习状况,经常打电话交流,并给她寄过一两次书。

高考前后,曾鼓励她走出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在温州,人们似乎喜欢抱团,与外面世界格格不入。这里的世界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温州,另一个是其他地方。

若干年后,她考取温州一所学校。毕业不久,很快结婚嫁人了。

最后一次前往飞云镇,在大巴车上睡着了,手机钱包不翼而飞。

在大姐家吃饭,话别之际,她才想起孩子学费没有给,送上300块钱。这笔钱能解燃眉之急,但我没有收。

尽管人与人之间的情义,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但面对金钱的态度,能看出一个人的取舍,又事关情义。

后来,反思这一段奇妙的历程,不由心生感慨:

第一,一个人的一生,如果始终都在为生存而奔波,必然没有心思去想长远之事。人要跳出自身局限去看待问题,也许会迎来一个不同的结果。

如果当时眼光长远,即便生活困顿,也可借一点钱去继续办班。当时,飞云镇的教育培训,我是唯一外来户,代表了先进生产力。此地耕耘数年,其发展前景也可以想象。

可惜的是,人生只有当下,只有选择与被选择,没有如果。

第二,当时的作文教学,只抓住一个点,让虚拟的作文变成现实中的故事,形象、生动、可视。单凭这一招,比那些单讲“风头、猪肚、豹尾”的家伙要强得多。但在彼时,并没有形成系统的作文观点,帮助孩子建立世界观上的认识。

这一个小小的遗憾,直到十多年后才悟出,这里先且不提。

出门到了车站,与周大哥挥手,已身无分文。看着来来往往的班车,我目光空洞,飘飘忽忽。

那一年,我26岁了。在温州艰难的漂泊时光,还未开始就结束了。谁也不知道,下一站将漂向何方?

九、械斗现场“负责人”

2005年8月,不得已又回到成都。没有工作,每一天都是无聊的日子。日子一无聊,事情多了起来。

一天晚上,大概10点左右,接到同一个小区伟哥的电话。他语气平静,仿佛成都是个不夜城,每一个夜晚的邀约都如同白天的问候,不至于引起人们的大惊小怪。

他说:“老阮,你过来一下。”

老子曰: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越是平静的语气,越是藏着不可告人的动机。

我有些不解,小心翼翼地问:“你娃到底有什么事?”

他依然平静,说话不温不火:“没得啥子事,你就过来一下嘛!”

我穿着拖鞋,慢悠悠走向伟哥的房子。我曾无数次走进这间房子,这是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

一推开门,屋内坐着十几个人,个个手持铁棍菜刀。

伟哥这才挑明真相,女朋友的哥哥开了个煤气站,专门向各火锅店送煤气。某火锅店位于川大南门郭家桥,欠煤气费好几个月了。好话歹话说尽,就是不肯还钱。今晚决定来硬的,找了一辆卡车和一辆货车,请了一帮兄弟上门收款。

我一看,人家这么看得起你,不去是不行了。

江湖上,人们所说的朋友,不过是关键时刻的一声召唤。

几年前,还在川大校园浪荡,常在郭家桥幺五一条街看录像。所谓幺五一条街,就是一块五一杯茶,可以看半天录像。各种械斗打杀,爱恨情仇,让人血脉贲张。

如今,有人提供出演男主角的机会,不亦快哉?

我当场灵机一动,说:“我先回去换鞋,马上就过来。”

伟哥嘿嘿一笑,递来一根铁棍,交到我手中:“火锅店马上要关门,再不去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纵观我的前半生,长于卖弄口舌,短于动手动脚。真要走上战场,无异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货车飞奔,耳畔不时有疾风飞过。我心潮澎湃,不由想起当年的打架往事。

1996年,高二,坐在靠近走廊第一个窗户。一个小男孩带着一群人,向我招了招手,说:“你爹来了。”

我爹在百里之外的农村种地,很久没见过他,我喜出望外,问:“在哪里?”

小男孩说:“他手里拿了许多东西,不方便过来,现在带你过去。”

于是,跟着这帮家伙走过一段幽长的路,最终来到僻静处。他们将我围住,气氛顷刻间变了,小男孩扬手给了我一巴掌,动作娴熟,面色冷峻。

他故作老练地问:“你知道为什么要找你吗?”

这才想起,前几天与某女发生口角。他们出手,无非为了英雄救美。可是,这个美女长得也一般啊?

由此可见,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倒不是美女有多大杀伤力,而是因为她是一种稀缺资源,引各路英雄竞折腰。

人越聚越多,这帮人匆忙离去。年轻的我知道这种校园欺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要是哪天他们心情不好,不定又找上门,于是大喝一声:

“你们给我回来。”

几人一听,面面相觑,现场风向完全扭转过来。我一声令下,这帮孙子全都乖乖回来了。

小男孩面露怯色,问:“你有什么事情?”

我极其平静,说:“你们下回还找麻烦不?要是还来找麻烦的话,不如一次性打个够。不然,你们难跑,我也难等。”

一群人呆若木鸡,转身离去。

从此,尽管程中校园风云激荡,各种打斗事件一再上演,没人敢动我半根手指头。

历史学家表示,战争推动人类发展进程。哲学家表示,一切麻烦的根源来自女人。

少年时代的我,曾为一个女孩向文复班师兄发起挑战。

高考前不久的一个中午,我一个人走进文复班教室,推醒正在打瞌睡的师兄。他睁开眼睛,吓了一跳,以为阮大师有备而来,带了不少帮手。

他支吾着说:“你想干嘛?”

我面无表情,不想浪费力气,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非要用刀解决不可,那老子成全你。”

说完从腰间拔刀,一下插在课桌上,再伸出右臂,大义凛然地说:“来,你砍我一刀。”

他摇了摇头,说话声音都变了:“兄弟,不至于嘛!”

我又说:“至于你这种人,老子不屑于一砍。”

念完这句对白,在这个充满仪式感的场所,差点没笑出声来。从此我明白了,一切庄严肃穆都是荒谬的。

我哪里敢砍他,谁不怕进派出所啊?

正在这时,文复班后排有几个大高个,缓步走了过来。他们不爱读书,都是一帮义士,为了班级荣誉会不惜体力。

更何况,面对入侵者,他们的打架的动机变得崇高。以战止战,可以一战。

我用手一指,朝他们大声喝道:“哥们,这种事两个男人已经够难缠了,难道你们还想插一杆子?”

几个家伙相视一笑,乖乖回到座位上。

由此可见,让百炼钢成绕指柔,除了女人的柔情,还有让人不得不服的道理。

全身而退之后,回到文应班教室,我已成为男生中的英雄。有人目睹这一切,担心地问:

“要是那些人跑过来打你怎么办?”

我白了他一眼:“脚长在自己腿上,难道你不会跑啊?”

走进火锅店,早已没有客人,只有几个小工在收拾餐桌。伟哥平时温文尔雅,说话带有绅士风度。当一群人手持利器立在身后,电影中的光亮照进现实,他想矜持一下都不行。

他甚至纠结过,出场时是叼根烟还是叼根牙签?

最终他决定,还是手持钢管,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开刃的家伙放在身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示人。

岂料,对方为首那人,应是老板某个亲戚,说话丝毫不落下风:

“哪个差你们的钱?又不是说不给?再说时间到了吗?就凭你们这个态度,我们就是有钱也不得给。”

一言不合,直接开干。伟哥一声令下,十几个兄弟以群狼战术围殴对方五虎。阮大师路见不平,大喊一声:

“轻点!兄弟们轻点!”

一送气工人为了挣表现,抡起煤气罐正要往对方头上砸。闻听此言,马上把力道收住了。举起时气吞山河,落下时轻拿轻放,带有一定表演性质。结果落到对方头上,还是血流如注。

对方是条汉子,来不及擦拭鲜血,一边打电话报信,一边霸气十足地说:

“有种的就给老子等着。”

一女服务员吓得尖叫,手脚都在哆嗦。见到漂亮女孩害怕,阮大师产生一种保护的本能,忙上前安慰她:

“没事的男人成长录:职场博弈篇,他们不会打你的。”

我极其卑鄙地说了句“他们”,把自己和伟哥区分开来。

阿弥陀佛,我只能追随佛祖的足迹,庇护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她半信半疑,看了阮大师一眼,眼中充满了一点迷离。

我又提醒她:“你赶紧报警啊!”

可惜的是,小姑娘当时已经慌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我只好亲自出马:

“放心吧!干脆我来报警!”

当着她的面,我打了110电话,压低声音提醒女警察,这是一场因赖账而引起的纠纷,你们要是不来,将会引发一场更大规模的械斗。

由于力量悬殊,打斗场面持续不到五分钟,没开始就宣告结束。伟哥和十几个兄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当时面临两种选择:

一是开车逃之夭夭,最好的结果是警察不找麻烦,对方也不报复,但钱绝对要不回来了。

二是继续留下来,不过不能再动手,否则对方几人肯定会被打死。要是火锅店老板带援兵赶到,事情将变得不可收拾,说不定吃亏的就是我们。

伟哥颇有怨言,看那表情,分明是想说对:你不帮忙倒也罢了,反倒帮对方报警。

正在这时,两个警察赶到了,一脸的不耐烦,大声问:“是谁报的警?”

我丢下伟哥,举起手,像请功一样大声喊道:“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

我详细介绍了案情经过,表明双方都动手了,对方人少,吃了点亏。可我们收不到钱,老板又不出面,为了生存,也没有别的法子。

话音未落,火锅店老板赶到了。当着警察的面,骂骂咧咧:“他妈的,有种的就别报警,报什么警啊?”

警察白了他一眼,警告他最好老实一点。

我脚上的拖鞋让警察相信,此人绝非行凶者。江湖上,有谁穿拖鞋奔赴战场?

后来,警方提出处理意见:火锅店老板欠债还钱,我方赔人家医药费。

当晚十二点,我和伟哥被叫进派出所,由警方分开质询。那个警察闲来无事,找阮大师聊天。那时候,面瘫还有后遗症,说话并不利索。不过,阮大师说话底气十足,若无其事地告诉他:

“我来自北京。”

有了北京的强大背景,警察态度温和许多。除了上厕所,他还给阮大师泡了一杯茶。这表明在派出所,只要气场强大,也能给自己提供一些聊胜于无的保护。

凌晨五点,警察终于放阮大师出门。

外面一通漆黑,我拔腿就跑,整个街道像是安上了一台马达,不停地向我身后退去。也许,火锅店老板正在另一个房间接受质询。要是他在门外安了伏兵,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奔跑在成都的街头,我年青的躯体,在兴奋和绝望中交织着。

十、在成都找到北京的工作

从温州回到成都,几个月找不到工作。每天窝在出租房里,感觉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一次次绝望当中,机会终于来了。

一天,看到北京某饲料企业四川分公司招聘销售人员,职责是在广阔的中国大地上卖饲料。突然想到一年前,在某广告公司看到的那份报纸,不禁浮想联翩,心血来潮,当即给四川分公司打电话。

我说:“请问你们招编辑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说话非常爽快:“对不起,我们这里只招销售员,只有总部才招编辑。”

我一见没戏了,决定调侃一番,反正大家都不认识,谁也不怕谁。不过,基于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说话时,我的语气中充满了谦卑。

一个人说话,谦卑是很有必要的,要么在内容上谦卑,要么在形式上谦卑。

我问:“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对曰:“当然可以,请讲!”

又问:“请问你们北京总部,为什么要开四川分公司?”

对方顿时懵住了,一生阅人无数,鲜有人如此发问。这个问题,相当于问一个人为什么要吃饭睡觉,简单到了极点。真要回答出来,又要颇费一番脑筋。

这个中年人很好奇,没有挂掉电话,而是好奇地问:“那你说一说,我们总部开设四川分公司有什么意义?”

我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这一声咳嗽,意味着一场好戏即将揭幕。

也许对方以为,电话里的这个年轻人,肯定要讲一番大道理,从全国布局讲到市场竞争,从星星之火讲到燎原之势。只要嘴上足够恢弘,哪怕到时落地一半,也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

可真正的大师,既可以思想高深,也可以简单到底。好比白居易的诗,连隔壁的老太太都能听得懂。

一直以来,我的讲话简洁明了,直指人心。世人闻之,初一听反而不懂。他们难以相信,一个人说话可以如此直白。

对曰:“道理其实很简单,一方面,你们要给北京总部赚钱。另一方面,你们千万别忘了,要给北京总部推荐人才。”

若干年后,这个叫雷天池的中年男人,我的人生伯乐之一,离开他所钟爱的农业事业,改行去做高层建筑防雷工作。可谓盛名之下,其实能副。

这两个事业看似大相径庭,实则殊途同归,都是试图和老天爷和谐相处,以堂堂七尺之躯,引领风云雷电,雨雪风霜。

而在若干年前,雷老师站在三尺讲台上,面对学生侃侃而谈,颇有儒雅之气。他是一名中学物理老师,不甘一生的平凡沉寂,毅然来到职场江湖。

此刻,我的出现,无疑勾起他对往事的诸多回忆。也许,我骨子里的文人傲气,与他的儒雅有得一拼。江湖之上,从来都是英雄惜英雄。

我说话,从来都是举重若轻,看似平淡,实则回味无穷。

这一次,我决定夹带私货,毛遂自荐:

“实不相瞒,我觉得我就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如果你们这里不招编辑,不妨把我推荐给北京总部。这样一来,我找到一份工作,你们在总部也好有个照应。”

雷老师一听,相当爽快地答应了,约阮大师见面聊一聊。

果真一见面,两人相谈甚欢,越聊越投机。我呈上去年所办小报,由他传真给北京总部,再回家等消息。

一个在北京辗转半年,吃了上顿没下顿,始终找不到工作的人。回到成都之后,能找到一份北京的工作吗?

当天下午,接到雷老师的电话,他像是认识多年的熟人,高兴地说:“北京来消息了,要求你进京一趟,前去面谈。”

我一听,可高兴坏了,当即买了第二天的车票,搭乘漫长的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前往北京。

第三天早上9点,出了北京西站,一阵寒风袭来,像掉进冰窟窿一样。我这才明白过来,忘带冬天的衣服了。

这么寒冷的地方,居然叫人如此不舍。一切只是因为,那个毫无着落的北漂梦。一个人在年轻时候,什么都没有,但可以奋力一搏的梦。

这已经是我的第二次北漂之旅了。

去了中关村,见到集团总裁办主任——未来三年的领导,也是人生路上的重要指引者,简单交流几句,他递上橄榄枝,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

“我们觉得你还不错,基本素质是胜任的,欢迎你加入公司。”

我诚惶诚恐,眼泪差点掉下来了。一边是凌冽的寒冬,一边是温暖的关怀。可怜我的小身板,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折腾?

我只能点头示意,深深鞠了一躬。我都不敢相信,北京这座密不透风的城市,居然敞开了胸怀,最终接纳了我。

领导又说:“要不你先回一趟成都,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再来?”

这天是星期五,可我不想回去了,时间拖得越长,越有可能发生变故。我摇了摇头,向领导表态:

“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理,我下周一就过来上班。”

重返北京,免不了与二哥叙旧,共同展望遥不可知的未来。从农村到城市,一个肉眼可见的鸿沟,我们以各自的方式,以坚持与执着,不知疲惫地填充着。

躺在新租的房子里,阮大师开始了对往事的回忆,思考命运究竟是什么回事。

几年前,大学还没有毕业,不少同学的工作就被安排好了。那是普通的农家孩子,无论如何努力,也不一定能得到的岗位。

如果当年,我选择吃一点苦,去考研甚至考博,最终进入高校或体制内,就不必饱受颠簸流离之苦。

在那些地方活着的人们,只要不出大的错误,只要有漫长的岁月,只要有一颗禅定的心,就能一步一步熬出头来。

发生在那些人身上的不确定,一切都是确定的。从生到死,一眼就能看穿。

只有我,多年以后的阮大师,此时此刻,正处于职场江湖的初始阶段,常常茫然四顾,自许是一个仗剑天涯的侠客。

而所谓侠客,尽管萍踪飘忽,事情千万,想来无非两种:一种是助人,一种是自助。

那些关于帮助的故事,多半发生在较为恶劣的环境。

十一、在前任的告别宴上

第一天中午,在领导的交代下,由两个同事带着一起去吃饭。

大厦地下一楼,有十块钱一顿的自助餐。味道一般,管饱。二楼有家眉州东坡酒楼,主打川菜,味道还不错。不过成都来客吃后,总觉得少了一股烟火气息。

北京的高楼大厦,地上一个世界,地下一个世界。无论是吃是住,都是这个样子。住在地下的人,各有各的不如意。他们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住在地上。

第一顿吃的是地下室自助餐,多半是北方人做的,无论外形还是味道,菜品都缺少一点精致。而我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每餐都能点上一个水煮牛肉。

那天吃饭,二人一言不发,只顾各吃各的。气氛如此沉闷,阮大师抛了几个话题,他们问一句答一句。

后来混熟之后,二人才说出彼时的担忧:“听说你是熟人推荐来的,后面一定有靠山,我们怕言多必失。”

这才明白,尽管出身卑微。在我的身后,还有一种神秘力量的加持。

部门最主要的工作是一份公司内刊,上面有各种养殖、种植知识,免费向全国各地的农民发放。这份报纸24个对开版,每期印刷量高达52万份。如果全都堆放一起,简直像一座小山,可以装满几辆大货车。

整个团队成员,几乎都自各个地方进京。

年龄稍长一点的赵老师,性格耿直,沉静寡言,皮肤黝黑,早年在河南跑市场,属于元老级的骨干员工。因技术功底深厚,上调到北京总部,专门负责技术版的编辑工作。

一个同事负责排版,北京郊县人。为人心地善良,但脾气火爆,动不动抱怨工资少,这工作没法干了。后来才知道,就连领导和她说话,也得陪着个小心。在她的身后,是更高级别的领导。

此两人,应证了一个道理:自古以来,凡自地方进京者,要么立有大功,要么立有大树。

杂志的执行主编,乃四川某校毕业的杨姑娘,芳年二十二,皮肤白皙,身材窈窕,顾盼自若,说话流露出一股艺术气息。

她在一生最好的年华,早早落脚北京,成为一家企业内刊的执行主编。但她的世界,也是割裂的。谈了多年的男朋友,在雅安。而她的青春之躯,在北京。

在她的圈子里,始终飘荡着两种声音,代表着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

一种是悲观,要么牺牲事业,要么牺牲爱情。这叫不甘。

一种是乐观,要么成就事业,要么成就爱情,这叫取舍。

我的前任,一个北方女孩,齐耳短发,胖乎乎的,戴着一副眼镜,说话很接地气。来公司接近一周,从来没有见过她。第一次与她见面,即是欢送的酒桌上。

这个岗位,负责两个版的编辑工作,一个是行业行情,一个是企业管理。同时负责整个报纸的印刷以及全国发行。看似不重要,但异常关键。

如果她不选择离开,阮大师无法重返北京。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份工作是她让出来的。而且,我始终心怀忐忑,不知自己能干多久。

因此,在对她的态度里,一半是感激,一半是同情。

一开始,领导开了个场,对北方女孩的离开表达了诸多不舍。此情此景,叫人动容。其他人没有说话,而是一起举起酒杯,嘴里说道:

“来,干杯!”

“干杯!干杯!”

初来乍到的我,高举酒杯,诚恳地对北方姑娘说:“以后要多向你学习,多向你请教。”

环顾一看,领导脸色有点不自然,几个聚餐的小伙伴,个个都面面相觑。这才隐约觉得,北方姑娘的离开一定有原因。至少,她与领导的对接出了问题。

在一个组织里,如果不能搞好向上管理,日子基本上到头了。

接下来,酒席的关键话题,听领导讲江湖传闻,以及北京的官场往事。在北京,这种出租车司机都津津乐道的话题,领导满腹经纶,自然游刃有余。

一桌子人都在侧耳倾听,不时回应几句,表明听得很认真。只有我频频点头,不时补充细节,或指出其中错误。

领导很尴尬,笑着说:“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突然意识到,此举甚为不妥,可已经刹不住车了。如果转弯太快,表明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与领导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还不如假装不知道,接下来改正就是了。

领导毕竟是领导,善于改变局势,很快聊起另一话题。

这下,我终于学乖了,像其他同事一样点头。不过,动作始终没有其他人熟练。

职场之上,小公司没有太多讲究,反正只有几个人,大家知根知底,彼此相处有一定弹性空间。

到了大公司,一定要掌握与领导相处的边界。因为除了工作,领导并不了解你。非工作的活动中,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都有可能被打进冷宫,丢了大好前程。

以吃饭为例,别以为就是简单聚餐。对于领导而言,工作中的成果,考察这个人的能力。饭桌上的表现,考察这个人的心性。

有领导在的饭局,切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过于拘谨。前者不尊重领导,后者与领导保持距离。按照这个标准,我的表现,可谓一错再错。

一个月后,公司组织员工活动,全员集体爬香山。那天,天寒地冻,山风吹拂,如同刀割。由于平时缺乏锻炼,我还没走上一截,便气喘吁吁。干脆手提鞋子,赤脚而行。

对于我而言,如果行走速度不够夺目,那么行走方式一定要惊艳。

沿途之上,人们纷纷问道:“啊呀呀,你不冷啊?”

就连创办公司的大领导也好奇心大增,走过来问:“你真的不冷吗?”

我当然冷,整个人差点冷晕过去。不过,好不容易脱下的鞋,不能随便穿上去。只能硬着头皮,靠身体里残存的一点意志,最终爬上香山之巅。

到了山顶,穿上鞋,太阳明晃晃的,找了个没风的地方。我差一点死去,又活过来了。

古希腊德尔菲神庙上有这样一道神谕:认识你自己。这句话出自苏格拉底之口,它时刻提醒我们:一个人活在世上,是极其卑微的。

人们追求各种成功,那种功成名就登上峰顶的感觉,就是深刻体会到这种卑微。

如果说,这次活动的目的是促进员工之间的交流。对于我而言,不妨增进一下大家对我的了解。

毕竟,“群体”是不可以被代表的。唯有我,才是整个团队真实的一部分。

后来,有人问我:“你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不由笑了,大领导创业之初,曾肩扛饲料四处叫卖,最终成就一番事业。但他最深情的讲述,仍是创业初期的往事。

阮大师此举,切合了这种文化上的基因,自然不会弄巧成拙。

十二、用行动去感化“骗子”

这一生,冒出过无数坏水。一切人们所能想到的肮脏想法,都在心头酝酿过,并且莫名其妙地升腾。所幸,由于个人能力有限,基本上都未实施过。

当我为之自责,甚至暗自羞愧,孔子一句话拯救了我:君子论迹不论心。

更坦白地说,青春年少的时候,也做过一些有违规范有违道德的事。或许,缺乏大白于天下的勇气。或许,用绝对的百分之百的善去衡量一个人,世界会因灰暗而变得更加绝望。

我的内心是复杂的,存在黑和白的灰暗地带。所幸,在时间的河流中,属于罪恶的那部分渐渐沉入河底,人性的光辉如同太阳照耀着水面,发出璀璨的光芒。

重返北京不久,一心想找个好点的房子。

在北京,地下室按月交租。如果找个像样点的房子,通常押一付三,甚至预付全年房租。钱一旦交多了,很容易节外生枝。

你无法逃过中介和二房东的盘剥,人性的狡诈和贪婪,在无人关注的灰色地带竞相绽放。每一个北漂的青春,都有一段关于找房子的悲惨往事。

一天,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中关村大厦对面有个40平的套一,标价800块钱一月。而在更远的万泉河,一个几平米的单间都要1200。

天底下哪有这样好事?

对于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我怀疑一切,同时又相信一切。我固执地认为,世间也许并无真相,一切存在于你的感知。

当即拨通电话,以一种大无畏的英勇气概问道:“你们中关村大厦对面的那个套一,怎么才800块钱一个月,这事靠谱吗?”

对方感同身受,一切从客户角度出发:“说实话,我要找房子的话,也觉得这事不靠谱!”

继续追问:“既然这事不靠谱,你们怎么还挂出来?这不是骗人吗?”

对方说:“房东要的就是这个价钱,您说怎么办?人家住在国外,不在乎这点钱。把房子租出去,让屋内有点人气,老关门的话家具都毁了。”

“再说了,不是说谁有钱,人家就一定把房子租给你,这里还有附加条件,您明白吗?”

一听,解释得合情合理。马斯洛生存理论分为五个等级,此为最高等级向最低等级派发福利,属于国民收入的再次分配。

既然有人想普度众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又问:“那您说说,还有什么附加条件?”

对曰:“您还是先过来看看,这套房子说不定早就租出去了,您白费半天心思,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来也怪,对方把期望值降低,信任感反而一下子上去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实地看看。根据对方电话指引,穿过几条街道,走进一居民楼,里面赫然藏着不少公司。

推开中介公司大门,工作人员不停穿梭,客户来来往往,不少人在签合同。目睹此景,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

一个东北女孩接待了阮大师。

此女长得漂亮,身材挺拔,又似未完全长开。换言之,东北水土养人,她的美丽还有一定生长空间。

与之相匹配的,自是她的火爆脾气。只见她一脸不屑,像大人教育孩子一样,用审视的语气问道:

“您平时生活习惯怎么样?”

我向来不修边幅,一屋不扫,只扫天下。但在此刻,像鸡啄米一样表态:“挺好的,平时很爱干净。”

说完这话,差点没吐出来。如此口是心非,只为一间小小的房子。试问:做人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那女孩压低声音,似乎不想让其他人听见。结果在喧嚣之中,更多人听见她的质问:“你平时不会往家里乱带女孩子吧?”

我有点无奈地说:“暂时还没女朋友。”

那女孩扑哧一笑,点了点头:“人家房东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她指着一个男孩说:“小张,你陪阮哥走一趟,现在就去看房子。”

我生怕对方反悔,交了200块服务费,并在一份看不懂的合同上签字。

立足江湖,不必在乎合同写了什么,而是看对方做了什么。各种各样的合同,已由小心者不断质疑,修改得几近无可挑剔。

也许,正因为阮大师整天玩弄文字,才知道玩弄文字本身并无意义。

江湖之上,充斥着各种欺骗与谎言。这种文字上的游戏,实质上是人性之间的各种试探与博弈。

小张来自河南农村,身高1米90,身材修长清瘦。我们边走边聊,他的处境并不好,之前一直失业,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直到现在还没有开单。

这句话,不知可信与否。人一到卑微境地,多半会有一个凄惨的故事。

对于那套房子,已做好各种心理准备。只要是个套一,哪怕差一点也没有关系。甚至黑心中介坐地起价,临时涨个几百块也没有问题。

只要每天中午,可以回家做饭,甚至美美睡上一觉。我就觉得,北京不再魔幻,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后花园。

我们边走边聊,很快走到那间房子前,小张用手一摸,面露难色:

“哎呀!我怎么给搞忘了,这间房子的钥匙还没拿到,我赶紧和房东联系一下。”

我一听,顷刻间愣住了,神色严峻而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小张掏出手机,给房东打电话,半天也没有人接。

他一脸抱歉地看着我,解释说:“他们那里是半夜,一直没接电话。”

我终于明白了,我上当受骗了,这个所谓的国外长途永远不会打通。否则,那点中介费连电话费都不够。

目测打架不是小张对手,我大声呵斥道:“要是你爸你妈知道你在城里专干这种勾当,说不定气死了。”

小张手足无措,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说来说去都是同一句话:“哥,都怪我!”

第二天,试图找到那家黑中介,上门大闹一场。结果找了几圈,始终没有找到。也许冥冥之中,希望自己找不到。宣泄一下就可以了,何必硬碰硬,非要吃个哑巴亏呢?

同事说,就为了这200块钱,你跑去和人打架,至于么?

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部分上当者都选择息事宁人。就算找到警察,人家也会觉得你很幼稚。

法律对一个事件的界定,通常以数字来区分。

从数学角度而言,黑中介的利润和顾客的容忍度是两条抛物线,200块位于交叉点,属于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

又给小张打电话,以为他会挂断,不料接通了。这一次,我没有骂人,而是换了个语气,不无唏嘘地说:

“你是河南的,我是安徽的,都来自农村家庭。我们年龄差不多,差别在于我考上大学,你没有考上大学。现在,我在这里上班,你辛苦给人家跑腿。但从农村出来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讲良心。”

小张一愣,结结巴巴地说:“哥,根据合同,我们会给你服务一个月,直到找到合适房子为止。”

接下来的日子,小张不断带我去看房。到了饭点,一起吃饭聊天。小张很少说话,总是憨厚一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读书孩子的羡慕。

同事听说又有下文,都觉得很奇怪,他们的见解出奇地一致:

“我的天啦!你居然请一个骗子吃饭。”

我摇了摇头,极其平静地说:“当年要是没考上大学,我只能在外打工。说不定会和小张一样,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善待小张,就是善待另一个我。”

几个哥们大笑,觉得这个学哲学的家伙不可思议。

理解的边界一旦形成,不同楼层的人,都觉得对方可笑。楼下的觉得楼上的清高无趣,楼上的觉得楼下的无聊聒噪。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大概是2002年,公交开到牛王庙附近,司机正准备打开车门,我发现手机不见了。站在门口,大喝一声,要求小偷把手机交出来。

这时,一个身高一米五左右的师兄,提醒我再检查一下口袋,手机居然神奇地出现了。

那个师兄下车后,我追了上去,准备与之交谈。师兄双手抱拳,说自己还有急事,飘然离去。

等我清醒过来,发现手机失而复得,上衣口袋300块钱不见了。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黑和白,也没有绝对的对和错。老是拿条款来说事的人,是不成熟的。

阮大师之所以成为阮大师,在他看来,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灵魂,都有着过往和未来。如果插肩而过,请待之以悲悯之心。

后来有一天,小张找到了相当不错的房子,就在公司附近,大约步行10分钟,套二当中的一个单间,只要1000块钱一个月。

一个人心头一闪而过的善意,终于在另一个人的心头开花结果。

不久之后,接到小张一个短信,只有寥寥几个字:“哥,我回家了。”

如果小张能写会道,一定能写出很长一段话,写出自己的无奈和辛酸。我的无奈和他的无奈,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为了——生存。

在短暂的交往之中,尽管我和他矛盾不断,最终走向和解。

否则,这么大的北京,人来人往,一个人会遭遇无数的人。而我,只是一个客户而已。他又何必将此后的行程,说给一个今生不再相逢的人?

十三、从特种兵到京城大咖

2006年秋天,怀柔山区一片金黄,公司行政系统在此举办一次聚会。

一阵风吹来,某女生帽子被吹走了,吹到人眼可见力不能及的山涧。此时,只见小徐像猿猴一样,沿着几米高的城墙,极为利索地滑下去。捡到帽子之后,再手脚并用,沿着近乎垂直的城墙爬上来。

可惜的是,当时那女生已有男朋友。否则,也许会为了一顶帽子,而送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当天下午,小徐开车一撒欢,后轮别到树根上,最终汽车送进修理厂。领导对此很不高兴,站在微风中,生了一阵子闷气。

要知道,小徐可是大领导的专职司机。

小徐郁郁寡欢,尽管长得很帅,也顾不上一旁女生是否关注到自己。当晚,阮大师约他一起吃饭。人民大学门口,有一家呷脯呷脯火锅,各点了一个套餐。吃完饭后,他吐了真心话:

“我驾照是拿了很多年,不过很少开车。”

听到这里,不禁替大领导捏了一把汗,又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人,真不愧是特种兵出身,做什么事都胆大。

大领导很赏识他,这种级别的人物,马斯洛理论五个层次由下到上走了一圈,最终独孤求败,又轮回到最基本的需求——对人生安全问题,to be or not to be,进行认真严肃的思考。

在占地上百亩的培训学院,他曾小徐与数人单挑。当时,大领导手拿一根香烟,从容抽了一口,烟圈还没吐完,这些人一一被放倒了。

一天中午,我和小徐一起吃完饭,正欲上楼。碰巧大领导独自一人出电梯,亲切地喊:“走,小徐,一起吃饭去。”

年轻的小徐一脸谦卑,习惯性地一并腿,向大领导如实汇报:“我已经吃过了,就不去了。”

等大领导走后,阮大师摇了摇头,惋惜地说:“同样是吃饭,和你阮哥一起吃,无非是填饱肚子。和大领导吃,那是可以通天的饭局。”

小徐一愣,以掌击头,一脸错失几个亿的沮丧。这个刚刚退伍的特种兵,曾无限接近公司的最高权力中心,大领导随随便便一句话,足以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没多久,他从司机岗位全身而退,调到培训学院。以自身的专业,塑造全国各地员工对企业的忠诚。

公司文化,在业界极为知名。文化都做得这么好,产品自不在话下。

一次,有人向大领导反映,基层报纸发放浪费严重,农民拿到报纸根本就不看,不少人用来糊墙。

大领导一锤定音,力排众议:“就算是用来糊墙,也是在宣传公司文化!”

司训司歌,日日颂唱。

尤其是文化考试,200道填空,0.5分一题,80分及格,不知难倒多少英雄豪杰。当年参考,差一点没有及格,可谓惊出一身冷汗。依靠之前缴获的小抄,才得以瞒混过关。

多年以后,看见某地农村墙壁上书写一条公司标语——×××的事业是我们共同的事业,不禁泪流满面。

原来,我以为只是在这里上班,谋生混口饭吃。直到此刻才明白,我曾在这里战斗过,奉献过青春和热血。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主动还是被动,文化都在一点一滴地占领着你。

此地卧虎藏龙,还有老曹、小葛等人,都是部队退伍出身。

老曹来自陕西安康,我后来拍电影,曾去过他的故乡,呆了近一个月。此人生得浓眉大眼,十分魁梧,常以天下为己任。可惜的是,当时总也解决不了个人问题,不止一次敲打他:

“一女不安,何以安天下?”

小葛是河南人,其貌不扬,身材单薄。若干年后,成功赶上电商风口,最终成为行业牛比人物,改变了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命运。

一天晚上,阮大师受邀去培训学院。这帮行伍出身的兄弟,夹道相迎,请阮大师吃羊肉。等我饭饱,他们酒足,再一起斗地主。这种以玩心眼为主题的技术活,他们自不是对手。其中,耿直的老曹大开大合,所输最多。

第二天回到公司,电话告诉老曹,赢的钱我并没有拿,而是扔在床下。大家如此盛情,我再把钱带走,还算是人么?

结果老曹找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

若干天后,那晚打牌的另一个兄弟,办了离职手续。因回家路费短缺,来总部找我借钱。

小徐担心我吃亏,讲了事情真相。此人手脚不干净,最终被管理学院清理门户。也许,那晚床下的钱不翼而飞,就是这个家伙干的。

我叹了一口气,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让他回家吧!也许在故乡的土地上,他能收敛一点。”

我给了他200块钱,请他在楼下吃饭,并旁敲侧击训了他一顿。同为农家子弟,出门混口饭吃,真心没有必要以下三滥的方式来对抗困难。

席间,向他出示刚买的车票。五一就要来了,我将再次回到故乡。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张小小的车票,饭后居然不翼而飞。而任何一个人拿到那张车票,都能去火车站办理退票,拿到票面价值的百分之八十,大概区区百来块钱。

几年后,这个不知所向的兄弟,再一次联系上阮大师,并表示自己发了大财。我一直没有回他的消息,直到最终,他消失在这个人心浮躁的世界。

小徐和老曹都有机会接管培训学院,只是运气差了那么一点。也许,他们擅长执行,向上管理始终弱了一点。也许,那时他们正值年轻,不轻易取得小的成功,是为了未来更好的发展。

先把根往下面扎,叶面上的事,暂时缓一缓。

若干年后,老曹回到故乡,先在分公司任职,后成立一支在当地非常有知名度的培训团队。他的梦想,也算是实现了。

小徐最擅长的地方,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和公司最高负责人成为朋友。并且,都会和这些成功人士说:

“我有个老哥,此人是真的厉害,比江湖上那些成了名的人物,要厉害多了。”

真有几个老总心生向往,前来拜访阮大师。交谈几句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觉得既误别人的事,也丢自己的脸。便摆出一副老大哥的姿态,告诉小徐下次千万别再这样。

小徐战战兢兢,下次引荐了更高级别的人物。

终于有一天,他讲出自己的想法:“你仔细想一想,既然你都这么厉害,我能跟你称兄道弟,不也很厉害么?”

小徐从公司出来,先去唐山,后去延庆,都是和某公司最高负责人发生关系。他信得过我,凡事必来请教,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装模作样,指点迷津:“其他的我也不懂,但我高中地理学得好。无论是唐山还是延庆,离北京城太远了。”

我信口一说,小徐牢牢记住了。

他后来办公司,地址选在农科院。安家买房子,离天安门不到800米。并在诸多行业协会担任领导职务,一时风头无两。以北京的地缘优势,不断书写人生的各种传奇。

英雄莫问出处,但是兄弟除外。

大概2015年,我曾去过他的故乡。到了约定时间,左等右等都不来。不免皱眉,你娃混得再好,始终大不过我,何以如此怠慢?

过了好一会,只见小徐头扎绷带,衬衣上尚有血迹,颤巍巍行走而来。

原来,得知我即将莅临,小徐喜不自胜,开车时飘忽一下,撞到一棵大树上,差一点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从小生活的那个小村,与世隔绝,我整整在那里生活了七天。

白天,天气很热。晚上,略微有一点冷。从白天到晚上,多半是在连绵的山雨中度过。我天天吃土豆,饿得不成人形。

其实那阵子很馋,特别想吃他家的羊。他舅舅也表示要杀羊,可小徐拒绝了。这里的每一片草木,乃至每一个牛羊,都是他割舍不下的朋友。

小徐依然用他拿手的那一套来忽悠我,带我去见了村里最大的官——村长。一看见村长,对乡土心心念念的我,一下子就变老实了。

从小生活在农村,最服的就是村长。

小徐的父亲一辈子很少出甘肃,因生病在北京动了手术。术后,小徐关切地问:

“到北京来了,你想到哪里去耍一下?”

老人一听,害怕给儿子添加麻烦,只提了一个要求:“其实我也没有啥地方想看的,就想到中南海里面去看一看。”

最终,小徐想方设法,帮老人圆了这个心愿。这个故事,我从未向外人说过。因为我害怕,同为农民的父亲知晓了此事,也想到那里去看一看。

2016年,小徐与我租住在一起,朝夕相伴。一年以后,我人生的高光时刻,第二次北漂生涯以失败告终,仓惶逃回成都,留下一屋子狼藉。

他总是给我说:“阮哥,什么时候到北京来看一下吧!”

一想到闭着眼睛也能细数的那些街道,我毫无兴致:“有什么好看的?”

小徐说:“你临走那天,扔掉的几双鞋子,我洗干净收藏了,什么时候你来拿走?”

十四、我在KTV的日子

每天除了上下班,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时光实在太漫长了,除了看书写字,找不到任何其他方式来打发。

杨主编的男友远在四川,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柔弱的身体似乎更为敏感,不止一次问我:

“你说你总是一个人,会不会憋坏了?”

我一声苦笑,连忙解释:“你看我现在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哪里有心思去想这种事。我要是混到你这个级别,估计就会动点歪心思了。”

她大笑,涂了红色唇膏的嘴唇张开之后,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尴尬就此化解了。

她的工资并不高,比我多个几百块。当她在犯愁的时候,我却以她为目标。北漂人的命运,像树叶一样在风中飘荡,谁也不会比谁好到哪里去。

有一段时间,曾醉心于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任何看似很难的问题,都有一个异常巧妙的回答。更何况,每一个人在提问的同时,心里都藏着一个答案。

其实我想问她:“你是不是也憋坏了?”

刘强的身份有很多,专职打工仔,兼职富家子弟,同时也是我的人生导师,经常带我去娱乐场所,体验一下人生百态。

公司里,青年男女众多,其他人都是正人君子,奉劝刘强放下红尘,立地成佛。唯有我不劝他,劝人家做甚?他以个人劳动所得,去换取别人的劳动,又有什么错呢?

黑格尔说过,凡是存在都是合理的。

所以和我在一起,刘强会更自在。但凡他喊我去潇洒,必去。至于其他人,找我谈经论道就可以了。

好不容易身边有个异类,又何必冷落人家呢?

大学时代,就读于哲学专业。但凡像样一点的哲学家,都对女人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叔本华说:女人本身是幼稚而不成熟的,他们轻佻琐碎,缺乏远见。

孔子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故而康德说:只有女人想做男人,没有男人想做女人。

翻阅古今中外哲学典籍,类似这样的言语可谓汗牛充栋,何也?直到遇到人生导师刘强,才算找到问题答案。

原来,每一生每一世,男人都在寻找活着的意义。有人醉心于哲学,有人寄情于女人。

由此可见,哲学家和女人是竞争关系,同行是冤家,当然相互诟病。

大学期间,某富二代同学去KTV,找了个妹妹作陪。怎么说呢?也算是社会实践的一种吧!

问曰:“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对曰:“我叫罗素。”

同学大惊,花了一晚上时间,劝罗素姑娘从良。这是哲学第一次向女人伸出橄榄枝,可谓人类文明史上的重大事件。

2001年秋,物价异常低廉,川大哲学系有一风尘怪侠,曾在黄龙溪某茶馆,以200块钱的总包价,召集十名失足妇女开座谈会。

我闻听,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常以此鞭策自己,不能躲避在人生的舒适区,不断进入社会的主航道。

要想把哲学发扬光大,关键在于实践。

遥想当年,王阳明窗下格竹,七天七夜也没有格出啥子名堂。后来终于想明白,人生贵在知行合一,只有成为行动的高手,才能成为一代大家。

从这个意义上说,刘强无疑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很多人光说不做,他光做不说。而我,尽管后来自成一派,当年不过是从而游之。

为何?人家有钱,我没钱。用哲学的术语解释这个现象,这叫物质决定意识。

一次,某女给刘强打电话,说人家感冒了,难受得要命,怕是要死了,刘哥要是不来看看,怕是只能下辈子见了。

刘强一听,着急得不行,忙喊上阮大师,心急火燎赶往KTV。

此女见刘强前来捧场,笑逐颜开。两人全程好似情侣,你拥我抱,耳鬓厮磨,说不尽的悄悄话。说到得意处,放声大笑,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告别的时候,此女楚楚动人,一脸深情地说:“刘哥,最近吃药花了不少钱,能不能多给一百块?”

只见刘强的脸刷的一下就变色了,极其潇洒地挥一挥衣袖,对上一秒尚在怀中的快乐伙伴说:“赶紧给老子滚开!”

言毕,扬长而去。像极了港片中的周润发,拔枪,劲射,然后潇洒离去的身影。

可怜我站在一边,瞠目结舌。即便是在北京城,哪怕混得再穷困潦倒,也从未高看过任何人。但在此刻,对刘强同志的景仰,完全来自心灵深处,不可自拔,难以言表。

古人云:圣人忘情,下人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许多年来,与朋友出入KTV不下百次,每一次都如临大敌。是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反观刘强,既能钟情,又能忘情,在两者之间进退自如,自由切换,毫无违和感。

此种化境,是为情圣。

同事河北老赵经常批评刘强,说他不务正业,见我居然与这厮同混,心下骇然。

我安慰他:“你觉得是让刘强和别人一起去鬼混好呢?还是我陪着他好呢?”

老赵是个实在人,想了半天,认真地说:“照你这么说,还是你陪着他一起去好。”

我一声长叹:“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老赵希望刘强改过自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KTV的靡靡之音,正是刘强向往的新生活。有人视之如同洪水猛兽,刘强却笑世人看不穿。

而我,阮大师,则自由往返于此岸和彼岸。

除了赵某,现任公司前台,一个漂亮的东北姑娘,齐耳短发,娃娃脸,身材圆润,也想改造刘强。

一次吃饭,聊着聊着,刘强习惯性地挑逗几句,她的眼神就不对了。对于刘强的KTV轶事,她已有所耳闻。刘强把工资变成酒,她想把刘强的钱变成柴米油盐。可惜的是,那时刘强已经名花有主,和上一任前台住在一起了。

郁闷一段时间,东北姑娘很快开朗起来。某天早上挤电梯,大家讨论北京交通拥挤。她附和一下,很快把话题岔到想说的话上。先是故意叹一口气,紧接着,她说话了。

多年以后,仍记得她当时说话的语气:“哎呀!过段时间就好了,我男朋友买车就可以送我了。”

几天后,东北姑娘失魂落魄地来到公司,匆忙请假,说是要去派出所报警。临走时,面对大家的关心,她的眼泪落下来了,说:

“唉!我被那个死男人给骗了!”

刘强是个老司机,非常喜欢飙车。某晚喝了点酒,在八一中学门口那条街与人开倒车,看谁开得更快。巨大的引擎声轰鸣着,只是警察没有来。

总之,他能活到今天,也算老天爷不长眼。

当然,当着他的面,我换了个说法,说他福大命大。

那晚回去不久,又被他电话召了过去,来到某茶馆聊天。北京不似成都,茶馆不是普通百姓消费的地方。他硬拉我聊到凌晨四点,最后拍拍屁股,让我买单。一问老板,傻眼了,夜间一小时服务费150,差一点上千块。

刘强哈哈大笑:“你不是喜欢雅吗?在北京,雅的比俗的可贵多了。依我看,这地方还不如KTV。”

那一夜,我的嗓子算是通透了,呈现出一生中最好的声音,既悲凉而又深情,讲述了江湖往事。

刘强带来一个小弟,专门过来听我聊天。他见小弟听得如痴如醉,频频点头,心想这个局没有白安排。

他对我说:“兄弟,还是你厉害。”

对曰:“你这不是废话嘛!”

刘强一愣,哈哈大笑:“怎么就是废话了?”

对曰:“你就是不点评,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厉害。”

其实,我当时心疼钱包,嘴里又不好说出来。我附庸风雅,故作高深。但从不和钱大爷过意不去,这玩意总是花一个少一个。

若干年后,回到成都,刘强经常找机会来探望曾经的兄弟。

一次,他提前找好KTV,召唤阮大师前去。那时囊中羞涩,四处筹款,最终借到一万。进门后傻眼了,KTV这种地方,自是衣服穿得越少价格越贵。果然,当晚消费近两万。

而我当时工资,不过区区五千元。砸锅卖铁,但求一醉。

即便多年不联系,刘强仍会冷不丁打来电话。这家伙一定喝多了,吐字含糊:“阿阮,最近在忙啥呢?”

能忙啥呢?滚滚红尘之中,大家各忙各的,各自安好。兄弟之间,聊一聊酒、女人和诗歌就可以了。如果时光不断远去,那就聊一聊当年的荒唐往事。

刘强对我的前途极其看好,可惜我一直生活在尘埃里。

若干年后,我仍怀念和刘强一起厮混的日子。想起从住的地方到公司,一条街上有数不清的洗脚房和按摩院。每天上班,刘强走在那条街上,和不同的女打招呼。他年轻而俊朗的脸庞,在清晨八点多的阳光下,笑得是那样的灿烂。

十五、公司地下“组织部长”

立足一家公司,要搞好与两个部门的关系。

一是人力,可以随时了解公司政策动向及人事变化。二是财务,除了报账方便,还可以了解到:与人力赋予的头衔相比,薪酬更能反映一个人在老板心中的地位。

在官场,上层建筑引领经济基础。在职场,经济基础远胜上层建筑。

若干年后,某漂亮人力女,刚毕业不久,其核心工作是算工资。一次,把我工资算错了,三番五次交涉,均爱理不理,一幅“工资离柜概不负责”的态度。

后见我原则性极强,便改变态度,单独请我吃饭。可怜她梨花带雨,不住解释:

“我上月刚被领导批评过,再算错工资的话,饭碗可能就保不住了。”

一顿饭吃完,两人相谈甚欢,而成为自己人的第一步,就是交换秘密。无意中了解到,一个从不管事的老员工,每天喜欢到各部门走动,工资居然比部门负责人还要高。

后来,拿到整个公司工资花名册,更是大吃一惊。不由想起,《水浒传》中梁山好汉排座次是有讲究的。谁和谁在一起吃饭,谁和谁把酒言欢,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那天晚上,见我脸色转晴,此女又把架子端起,一边撒娇一边埋怨:

“哎呀,这两天我一直在忙,没时间理会其它事。你倒是说说,人家把你工资少算了多少?”

我嘿嘿一笑,把老底兜了出来:“美女,你把我工资多算了一千多。这个月倒是花得爽歪歪,要是下月没有了,岂不是很失落?”

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想把阮大师捧到高处,再狠狠摔下来,那可是连门都没有。

在北京的两年,由于报账的缘故,经常和财务部门打交道。

李经理是东北人,身材不高,头发花白,看上去有点鲁钝。他生平最得意之事,就是早早在北京某地买了房子。当时,大家都认为此地很偏。岂料北京不断修地铁,整个城市像气球一样不断膨胀。当初的荒凉之地,后来成为繁华之所。

他最大的梦想是公司上市,手中持有一点原始股,虽然不多,但能像原子弹一样不断裂变,最终升起梦幻般的蘑菇云。

编辑部赵老师,早年在河南干市场,后来抛妻别子,征调到公司负责内刊技术版。作为补偿,公司给他分配了一点原始股。

他常告诫我们:“你们好好干活就行了,至于其他东西,公司该考虑的都会考虑。”

结果上市前夕,为优化股东结构,可怜的赵老师被牺牲了。他一怒之下,当天办了离职手续。离开时的眼神,绝望而空洞,叫人不忍多看。

一开始,李经理也在剔除之列。那几天,他神情失落,整个人都蔫了。中午吃饭,他小声问我:

“你倒是说说,这个世界是不是都在欺负老实人?”

我不知说什么好,便用言语安慰他:“如果你觉得委屈,该抗争还是要抗争。如果你不抗争,没人会为你说话。这个世界不应该欺负那些老实人,所以你一定要主动为自己说话。”

他每天坐地铁上下班,往返两三个小时,趁机苦背《新概念英语》。阮大师好为人师,听闻此事,便指点他如何背英语。

人这一生,何其短哉。一定要掌握方法技巧,少走一些弯路。

岂料,低调的李经理红着脸说:“我已背了整整两年,用笨方法把《新概念英语》一到四册的几百篇短文都背完了。”

当时听罢,内心极其震撼。平时所交的人,个个聪明绝顶,李经理无疑是“笨小孩”的代表。无论做什么事,很少去想方法技巧,而是坚持不懈,日拱一卒,通过时间的积累,打开成功的大门。

不久,他考取北大某含金量颇高的学位,公司一时哗然。

职场之上,很多资源掌握在领导手里。有时领导一句话,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要想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就得不断学习成长,变得更加强大。

每次报帐,出于对公司负责,李经理常问:“你们那里的业务我不太懂,你倒是说说,这里面的水到底深不深?”

我只好如实相告,有时会打自己的脸。交代漏洞之后,再拿着单据灰溜溜地离开。

人与人之间,要把握一个基本原则,除非生死攸关,否则绝不撒谎。不能因某一次办事方便,而影响最基本的信任。

进一步言之,凡事不仅要在点上发力,更要在面上发力。

把全部精力放在点上,即便能解决眼下问题,其他问题也会滚滚而来。一定要具备长线思维,建立个人的职场生态,做事才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回来如实汇报,领导面有难色,讲了业务的一些情况。他低声说:

“你再去和财务讲一讲。”

只好又找李经理,仔细解释一番。他频频点头,爽快签字。这样一来,阮大师成为两个部门之间的友谊大使,既传达了财务的要求,又表达了业务的不易。从此以后,各种报账都能有序推动了。

会计先是漂亮的安徽老乡,后来成为河北老赵的媳妇。两人恩恩爱爱,有时闹别扭,往往以老赵服软而告终。燕地多悲歌慷慨之士,不过搞不过安徽人。

这让我和老赵对话,多了一份文化上的自信。

后来换成东北刘姑娘,她有次搬家,我出工又出力。只能说,女孩子长得漂亮,纯属表面文章。至于家里乱不乱,不足与外人道也。若干年后,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东北姑娘,已成为某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权力大得吓死人。

出纳先是漂亮的陕西妹子,喜欢一边微笑,一边斜眼看人。这个聪明的女孩,在不失礼貌的前提下,拒绝了身边一切有想法的男人。一年后回到分公司,与初恋男友生活在一起。

接手的妹子姓王,为人非常实诚,当时和男友一起,为一套五十多平的偏远房子而奋斗。这样的结合,不仅是感情是感觉的结合,更是不可分割的经济共同体。

在北京,一切的梦想,一切的感情,最终都听从了生活的安排。

公司法务负责人周律,在偌大办公区有个独立办公间。一开始,他独自支撑。后来招了两个助理,一男一女,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小陈和小杜。每次听取汇报,中等身材的他坐在椅子上,都得抬头仰望两个身材挺拔的下属。

每次看见我,周律都会聊上几句。他说话语速很快,两个下属初入职场,跟不上领导的节奏。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两人逐渐显现未来律师的本色,不时用言语去顶撞上司。

周律很纳闷,问我:“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不听话吗?”

我笑着说:“你有没有想过,几年前在别人眼里,你也面临同样的质疑,只是没人告诉你罢了。”

周律哈哈大笑,认为言之有理。这也间接表明,这哥们颇有雅量。在法律的大框架下,有些东西还是可以探讨。

小陈和小杜工作不顺心,经常找我聊天,言语中透露出准备离职的意思。我摇了摇头,想起当初找工作的种种艰辛,安慰两位职场新人。

不知不觉,我带有一些说教的意味:“你换个地方,发现问题还是那些问题。”

一个人身陷麻烦之中,都会有与四周环境一刀两断的念头。

也有心灵鸡汤告诉我们: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你若改变不了环境,不如先改变自己。

可心灵鸡汤虽好,始终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帜来忽悠你。再说了,鸡汤里要是有鸡骨头,不定会卡住喉咙。

关键时候,哲学分支之一的逻辑学,出面帮人们厘清问题:

第一,当你与上司发生冲突,哪些是你的问题?哪些是上司的问题?

第二,在上司的问题中,哪些是公司的问题?哪些是上司本人的问题?

第三,在上司本人的问题中,哪些是可以容忍的,哪些是不能容忍的?

第四,在不能容忍的问题中,哪些是上司没有意识到的,哪些是他刻意刁难的?如果人家无意而为之,你的恼火是否能酌情减半?

问题一旦细分,事情的本源就会水落石出。你会发现,尽管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真正值得你以异常决裂的方式来解决的,百不过一。

不久后,小陈和小杜离开了。小陈身高一米八,相貌堂堂,度过艰难的菜鸟期之后,必有一个远大前程。

小杜身高一米七五,长得还行,不过最好不要近看,系当年某高校升旗手。后来和一步入中年的北大老师,一不小心产生恋情,最终成功跳槽到北大。

再到后来,我和小陈失去联系,彼此相忘于江湖。小杜再也不找我谈论人生,而是谈论她的新烦恼:最近在燕郊又买了一套房子,万一跌价了怎么办?

十六、一不小心成为“京城名嘴”

对于我来说,身上有两道枷锁。既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灵上的。

一是高度近视,戴上眼镜勉强不被车撞,能活到现在纯靠运气。我平时走路,紧盯地面,从不看人。别人远远看见你,你却看不见别人,这种射程上的不对称,闹了不少笑话。

到了后来,我渐渐变得目中无人。

这也间接表明,一个人的自负往往是因为自卑,借一些轻狂的举动来掩饰内心的不安。这个冰冷的世界,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像坦克一样滚滚向前。你若张牙舞爪,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从哲学上讲,这叫意识反作用于物质。现实世界中得不到的,必将在意识世界中得到补偿。

一言以蔽之,物质不够,精神来凑。

放弃对视觉的依赖,我反倒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看问题不看表象看本质。

我不知天高地厚,经常叫嚣:“我宁可相信理性的判断,也不相信感性的眼睛。”

当年,二哥去合肥学厨子,带回一张学员合影。我从一旁经过,用余光一扫,指着一个腮帮肿胀的男学员说:

“这个男的特别喜欢占小便宜,你最好少和他打交道。”

二哥大吃一惊:“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些?这哥们一毛不拔,喜欢占小便宜,大家都这样说他。”

当时正读小学三年级,村庄尚未通电,抵达外部世界的唯一途径就是阅读。看了上千本小说之后,有一天突然看不见了。

从那以后,我特别渴望冬天。我以为,只要冬天里下一场雪,借助雪光的映衬,就能在教室后排看见前方的黑板。我的眼睛,只是暂时性地看不见,将会在季节里得到拯救。

从那以后,我的眼睛越来越差,看人越来越准。现实中的芸芸众生,书本里早有描述。

二是大学毕业后得了面瘫,导致语言能力受损。每当大脑高速运转,想出几句绝妙好词,正欲脱口而出。突然想到某词咬不准,换作另外的词也许更利索。结果一改口,居然变口吃了。

刚进职场,武功废了一半,不止一次问自己:人生一世,就这样安于现状吗?

回顾历史,成王败寇,皆有定数。但文天祥、史可法等人,明知当时大势已去,无论钱粮物时运,都不在自己这一边。但此两子,明知其不可而为之,以激荡在胸中的凛然正气,在史书中留下光辉一笔。

由此可见,一个人在职场,不仅要凭能力横冲直闯,取得一些肉眼可见的成功。更要凭精神信念,开创不一样的人生。

多年以后,我放下执念,不再认为自己不行,而是敢于登台露丑,最终成为一个执着的传经布道者。

2007年,接到一个光荣任务,高中同学熊同志结婚,力邀我做司仪。当时大家都很穷,节衣缩食供房子,没闲钱请专业司仪。故而不求诸外,反求诸内。

北京通县某酒店餐厅,由于太过空旷,找屏风隔去一半,只摆了区区四桌。考虑到说话不利索,无法像播音员一样在台上大秀嗓子,我便干起老本行,采访了不少人,了解到这对新人恋爱期间的一些细节。

婚礼一开始,我主导了一场直击人心的采访,矛头直指新郎官。

简单交代一下,熊同学白面书生,性格儒雅,娴静少言,略带一点文人的傲气和倔强。

我问他:“听说新娘也姓熊?”

对曰:“是的。”

又问:“你们这是同姓恋,存在一定风险啊!”

现场大笑,新郎看了新娘一眼,笑着说:“还好吧!”

我继续调侃:“你有没有听说,两熊相争必有一伤?”

同学一愣:“不会的,我会尽可能地让着她。”

又问:“那冒昧地问一下,你脸上的爪印从何而来?”

同学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的观察如此细致入微,一下子怔住了。原本热热闹闹的现场,安静极了。

新娘眼睛红了,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连说自己不好,今后要善待熊同学,永远不再欺负他。现场一片唏嘘,沉浸在化干戈为玉帛的感动之中。

前天晚上,大家都在布置婚礼现场,由于担任司仪一职,我明目张胆地四处晃悠,从一六安老乡那里了解到这样一个花絮:几天前,这对即将踏入婚礼殿堂的年轻人,为了一件芝麻大的事,在地铁上大打出手。

六安老乡一边大笑,一边比划手势:“只见他们一个使出降龙十八掌,一个使出九阴白骨爪,留下几道血口子,最终打了个平手。”

以战止战,非正途也,解决战争最好的途径是外交。

我一听,除了大笑,正义感油然而生,决定在婚礼上主持公道。最终,耿直的山东妹子发表了永不交火的停战宣言。

那场婚礼来宾不多,绝对可以载入熊家史册。从中午12点开始,一直到下午两三点,全程载歌载舞,欢声不断。一对在北京打拼的年轻人,自力更生,买房成家,在一场非常正式的仪式中,接受了大家的注目和祝福。

试想,如果司仪这一灵魂任务,交给外人而不是自己人,婚礼场面也许高端大气,但司仪所说皆为套话,在其他婚礼上出现无数次。倒不如由我出马,土气一点没啥,关键是有内容。

2007年10月,由谈鲲、朱平、马达等人主导的《七零人三部曲》,在后海某酒吧举办新书发布会,不同阶层的70后代表,大概200人自全国各地而来。

我们共同的情感,就是少年时代的成长记忆。这人世间的盛景,此生永不再来,唯有文字与怀念才可抵达。

谈鲲说:“阿阮,你来做主持人。”

对曰:“为什么?”

他说:“我们四个人,就你能行。”

一想到2005年,口头上说得好好的,大家一起干一番事业。结果我背信弃义,落荒而逃去了温州,始终欠兄弟伙一个交代。我决定接下这趟活,反正大家都怕丢脸,这个脸就由我来丢。

还是那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头天晚上,一群人在阳台上吃烧烤。他们喝了一些酒,我喝了不少可乐。既是壮行,也是庆功。

我力邀谈鲲、朱平一起斗地主,此两人智商过人,只比马达差那么一点。我只能寻找熟悉且有利的赛道,来证明自己并不比北京人差。马达的智商为什么要比他们高一点?因为这哥们从不与我打牌,绝不自取其辱。

谈鲲性情温和,一边出牌,一边问我:“阿阮,要不要写一个主持词?大家心里都没有底啊!”

我心想,要是写主持词的话,一定会要求我先念一遍。明天丢脸并不可怕,关键是把丢脸经过彩排一遍,那就有点滑稽了。

我摆了摆手,故作高深:“你就放心吧!阮某是大才,那些套话早已烂熟于心了!”

第二天,现场座无虚席。上课铃响之后,非常有年代感的第七套广播体操音乐紧接着响了起来。我穿着中山装,手拿教鞭,人模狗样出现在舞台最中央。我表情严肃,清了清嗓子男人成长录:职场博弈篇,没有开口说话,台下笑声一片。

我一看,这帮家伙不太听话啊,场面有点镇不住了,连忙拍打桌子,高声喝道:

“同学们!安静!有你们这样不守纪律的吗?”

他们笑得更厉害了,前俯后仰,停不下来。我找到“害群之马”,用棍子一指:

“这位同学,你给我站起来!”

这哥们真的站起来了,我用棍子轻轻敲了敲他,威严地说:“你把一年级第二册第21课《小猫钓鱼》的内容说一下。”

这哥们一下子哑火了,挠了挠后脑勺:“老师,我记不住了。”

我又是一通拍桌子,故作生气地吼道:“你学习这么差,上课闹什么闹?”

这时,一女同学站了起来,一脸激动地说:“老师,我知道!”

1970年代出生的孩子,小学阶段集中在1980到1990年。那时候,全国人民大团结,各地教材都是一样的。我蹩脚的普通话,像极俩他们当年的老师。

就这样,我化劣势为优势,现场掀起一波回忆杀,整个酒吧和新书发布会被点燃了。

紧接着,又抽查了几个其他“不老实”的同学,考他们当年的课文内容。我法力无边,几乎能记住每一篇课文出自哪一册哪一课。现场一片哗然,觉得这个年轻的70后简直太牛比了,记忆力居然如此惊人。

新书发布会结束,谈鲲笑容可掬地问:“阿阮,你真的能记住每一篇课文出处?”

既然大家都是兄弟,我只好如实相告:“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多,至少没有那么精准。反正我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若干年后,我不断突破自我设限,从依靠笔杆子到卖弄嘴皮子,对人生的理解也上升到另一种境地。

对于说话而言,少年时代过分依赖技巧,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但真正的说话,不是如何发声,更不是如何说倒对方,而是在表达观点的同时,展现人性的温暖以及真实的力量。

-上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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