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河岛宪代,今年70岁。
宪代的宪,是宪法的宪,我出生的那一年,就是日本宪法正式颁布的1947年。名字是父母取的,那时他们总是对我说,日本以后就是男女平等了,你也可以平等地就学、工作和生活。」
除了宪代女士,那一年,有很多孩子的名字都带有「宪」字,当时日本宪法最大的改变之一,莫过于男女平等的问题。
但在70年后的今天,日本在男女平等的问题上,依然不如宪法所阐述的那样坦荡。在2016年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中,144个国家,日本排在了111位(中国位列99)。
无论是在家庭、生活、还是工作上,宪代女士的70年,就是日本在男女平等问题上的一个缩影。
所谓的男女平等,70年来究竟实现了多少?
男女平等,真的实现了吗?
在讲述宪代女士的故事之前,让我们来看一个案例。
智今年30岁,却一直没有户口,这当然不是因为像中国存在的超生问题。
为什么没有户口?这源于一个制度。
根据日本民法第77条,「夫妻双方,只有丈夫有权否认孩子不是自己亲生。」
智的妈妈,常年受到家暴,无法忍受的她离家出走,在没有离婚的背景下,遇到了智的爸爸并生下了他。因为没有离婚,智的出生在法律上属于前夫的孩子,所以导致智无法得到出生证明,也就无法获得户口。
明明已经可以用DNA来证明的事情,却要用一个没有科学依据的条例去证明。
为什么这样条例会被写进法律?
那就要从日本的宪法制定开始讲起。
1947年5月3日,日本宪法正式颁布,男女平等第一次被提及,也第一次被写进了法律。宪法的制定者,是当时驻日本的联合国军总司令部(GHQ)。
虽然最后还是获得了通过,但是形如摆设。
宪法颁布后,民法中违宪部分就必须更改。
在民法修改的起草委员会里,从法学教授,到法官,律师不等。当时最大的议题,就是废除家制度,寻求家中所有人都能平等对话,但是,反对声十二分的强烈。
「即便不说日本国之观念,就是从民族意识上来说,家制度也不能被废除。」
反对者之一,就是时任众议院议员的原夫次郎。
「男女的法定结婚年龄不同」
「女性在离婚后的6个月内,不允许再婚」
「私生子在继承权上倍受限制」
20年来,智的妈妈一直在努力为智得到一个身份证明,从政府到家庭裁判所,又从家庭裁判所到政府。智并不是个例,直到2017年4月,整个日本有704人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只有丈夫有权否定是否是亲生孩子,很典型违法了宪法提倡的男女平等,但竟然到了70年后的今天,政府才出台了应对该问题的措施。
2017年1月,智才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证明,仅仅是这张纸,对人生的耽误却无法计算。
「完全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智苦笑「明明大家都是在国民的身份下生活,如果这就是基础,那下现在这个事情又算什么?」
除了体现在制度上的性别歧视,曾经倍受尊崇的家制度和数百年来一直抱有的男尊女卑,让性别歧视在社会上依旧根深蒂固,这样的思想在职场上的体现尤为明显。
27岁的时候,在父母的反对下,宪代和同校的老师结了婚,28岁的时候长女出生,2月4号生产,4月份就被要求去工作。在长女1岁的时候,宪代辞职了。
「当时同事都说30岁女人 职场,宪代啊,做女人可是最幸福的事情了。但是直到现在,我都对没能继续当老师而遗憾。」
照顾孩子和工作无法同时进行,婚姻和工作,女性和社会,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依然严峻,而且不仅仅是在日本,很多时候不是母亲做不到,而是社会和公司,以及家庭本身给到的支持太少。
不管在哪个年代,女性都成了最不被时代考虑的部分。即便是在日本经济高速增长的60年代,社会劳动力紧缺,职场对女性的要求依旧苛刻,所做的工作无非就是端茶倒水和整理打扫,年纪轻轻就退休也不足为奇。
「女性本来就要以家庭为主,结婚有孩子之后,判断力,精力,注意力都在减弱,对于任用制度上并没有性别歧视。」
这是公司常常说道的部分。
为铃木打官司的草岛说,女人就是职场上盛开的花,趁未枯萎让她好好绽放。这已经成了一个社会风气。
虽然之后铃木赢了官司,但社会上这样的风气却没有因此而淡化。
尤其是到了70年代,奉行年功序列制的日本公司,让男性上班族开始固定化,只要是正式员工,工资加上奖金,即便是到了退休,也足够养活一家人。这样的定式让「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成了社会常识。
即使女性受教育与男性等同,到了找工作的时候,采用女性的公司非常少。
时任劳动省妇女局局长的赤松良子,为了女性在职场上能够获得平等对待,拼尽全力与财阀和日本各个企业联合工会对抗,她的目标是让所有公司在包括录用、晋升、工资等等方面与男性同等享有权利。
「在职场的任何阶段都禁止差别对待,我想把所有都写进法律,但根本不可能,最后只有双方都做了妥协。」
这就是为什么在《东京女子图鉴》里,那个帅气的上司会说这样一段令人深刻的话。
「1985年制定了《男女雇佣机会均等法》,不知道这部法律的女性我都不雇用,在那之前女性从事的都是倒茶的打杂工作,只有男人一直晋升,受男人的颐指气使,比如你怎么还不结婚呢,受这样的性骚扰。
然而,法律上的健全,从来就不代表职场的健全。在《男女雇佣机会均等法案》实施30年后的今天,调查显示,那些一入职就和男性一样做综合岗的女性,80%都已经离开了。
「即便女性拼命工作,然后被委以重任,但只要她们请假去生孩子,再回到职场,她们就会步履维艰,所有都要重头再来,所以女性在职场上的发展一直很难。」
不仅如此,很多再次回到职场的女性,也不能再作为正式员工。
根据1993年的调查,日本女性的就业情况在差不多生育的年龄最低,之后又有所回升。很多再回职场的女性,都只是作为非正式员工,就像打零工那样。
同时,作为女性,即便和男性做着同样的工作,拿的薪水也许只是他们的60%。
在宪代女士44岁的冬天,丈夫因病倒下,半身不遂。养育4个孩子和照顾丈夫的重担落到了宪代女士一个人身上。
从那年起,她只能靠到超市等地方打零工维持生计。
在日本现在的职场,女性一旦超过30岁,结婚就变的越来越难,但是职场又没有足够的空间给她们生活上的保障,没有家庭依靠的同时,工作空间也变得越来越严峻。
尤其是在《劳动者派遣法》通过之后,再加上经济的越来越不景气, 非正式合同的派遣员工变的越来越多,尤其是对于女性。
从1985年到2015年的30年间,派遣员工人数从657万,增加到1980万,而其中女性的人数,也从470万增加到1370万,并且占了总数的70%。
派遣,意味着你没有固定的收入,而且随时面临被解雇。
在去年对派遣女性员工的调查中,年收低于200万日元(12万人民币)的35~44岁的单身女性,占了50%以上。
即便是做了近10年的派遣员工,明明曾经许诺可以作为正式员工,在期满之后却是说解雇就解雇。因为是契约制,解雇也得不到任何赔偿,可是这一年,她已经44岁了。
「真的好随意,对待那些一直努力工作的派遣员工,一句不用了30岁女人 职场,说解雇結解雇。」
现在,这样的派遣女性员工变的越来越多,单身者也在不断增加。年龄越大,在日本结婚就变的越加困难,但同时,女性在职场也没有足够的保障。
「那些原本应该受着《男女雇佣机会均等法案》保护的女性,《劳动者派遣法》又再次将她们推进了又一个深渊。」
今年70岁的宪代,在照顾丈夫的同时,每天早上和傍晚,她都会穿上特殊的制服,守在孩子们上下学的道路上,和他们一个一个的问好,守护着他们在通学路上的安全。
「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感受着他们一点点长大的同时,就像当老师的时候,就像养育孩子的时候那样,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