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事情,凭什么要跟别人商量?”少年顺治帝的一声呐喊,被放在电视剧《少年天子》的片头,在播出当年职场后宫文化,这句话和邓超唱的片尾曲《永相别》一样成为此片的标志性意象,在清宫剧风靡的今天回看,却是一句颇有深意的点明主旨的台词。
而这部剧中的经典台词何其多,与现在的许多剧相比,《少年天子》是一部金句频出的“无尿点”电视剧。对标清宫剧,《少年天子》中有着不少于任何一部清宫剧的美人阵容,且把后宫中各色典型人物刻画的极为灵动和深刻,它不以悬念去推动剧情,却在绵密的针脚当中,铺就了丰富人物行为的动机,留下N多可供观众循迹的留白。
剧研君认为,与其把《少年天子》归类为历史剧、爱情剧或者是后宫剧中的任何一种,都不足以将其概括,它更像是一部描写“人性”的剧,它浓缩了并整合了多种类型,除了顺治和董鄂妃的旷世绝恋以外,还探讨了“生与死”“牺牲与自由”这些哲学命题。
在剧情上,《少年天子》在构筑作者和主创心中的历史的同时,也将不少现代的价值观与职场规则融入其中,在人物上,如郝蕾饰演的静妃,霍思燕饰演的董鄂妃(乌云珠)般的角色更成为了后期后宫剧中人物的雏形。
在现今看来,《少年天子》非但不过时,且仍然具有许多可供清宫剧与非清宫剧补给的营养。
除了职场进阶,
后宫戏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拍法
把后宫拍成职场进阶,是从《金枝欲孽》开始孕育,《甄嬛传》被发扬光大,后期各种清宫戏不约而同寻找到的一种模式化的讲述方式。
清朝由于距离现今较近,史料丰富,加之有不少“成功案例”在先,使得清宫剧每年以相当的比例进入荧屏,套路虽越来越不新鲜,倒构成了“清宫宇宙”这一宏大规模。脚踩花盆底,头戴旗头的古典美人们如同古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见面便开始了互相倾轧与争宠使坏,平静俏丽的面容下藏着的是各怀鬼胎,更有甚者,主角一路升级打怪加悬疑破案,外加收获了皇上及各种命中贵人的青睐,满足了观众对“爽”的需求。殊不知,清宫剧已经走进了这种统一模式的怪圈当中,难以突破了。
同为清宫剧,相比时下清一色谙熟人情世故与职场法则的后宫题材,2003年播出的由刘恒编剧并执导、根据凌力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少年天子》则十分另类。按现在的标准来说,里面有的,是一个最不适合当皇帝的皇帝,和一个放在别的宫斗剧中第一集就要领盒饭的皇后。
可以说,同样是借由后宫争斗来表达对封建王朝的讽刺,《少年天子》更加吃透了人与天性、人与人之间的抗衡与妥协,无奈与挣扎。
小说《少年天子》曾获第3届茅盾文学奖,有着文本上的先天优势,该剧编剧兼导演的刘恒也是不负众望,将《少年天子》拍出了精髓。剧中花了大量笔墨描写顺治的逆反心理,孝庄的殚精竭虑,静妃的飞蛾扑火,不惜用大量台词和人物状态代替了琐碎事件的展现。
这些并非是非黑即白的灰色地带则是《少年天子》更加高级之处,远胜于一些后宫剧中成王败寇的虚假繁荣。
对此,刘恒曾有如此解释:“我不注重悬念,因为我不善于这种手法。我偏重于铺垫的手法,不以粗线条来推进情节,而是用很细密的方式来渲染,调动观众的情绪。它不是情节剧。人物的个性基本是静止的,性格色彩很鲜明,让观众更容易辨认,好为他喜怒哀乐。我想达到的是剥离人物的表面感觉,描写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多面性。从人物开始出场到最后,观众老能发现人物性格新的侧面,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悬念吧?”
其中,太监吴良辅不带脏字的骂人,从不重复的对干儿子的说教,太后与太妃不动声色的互撕都颇具看点。人物之间的对话十分高明职场后宫文化,顷刻之间把人物的特性呈现在观众面前。
看到最后,没有人自由,没有人无辜,更没有人幸免。高墙内的寂寞荒谬,万人之上的身不由己,《少年天子》在悲天悯人中娓娓道来,潜移默化中,完成了一个个角色的人生轨迹。
这种在人性边界的触碰和试探,所形成的的反弹力量是同样细节堆积而成。主子与奴才之间的对食、妃子与妃子之间的暧昧、冷宫废后的疯狂,都赤裸裸的讽刺着冰冷的制度,在今天来看,相比于时下清宫剧普遍以选秀开始进入剧情,秀女们程金字塔型逐级递减的“后宫人海战术”,《少年天子》的出场人物真的不算多。只重点描写了五位妃子,且用不同级别的场次层层递进,用确切而细腻的人物心理代替了模糊不清的群戏,节奏同样可以很紧凑。《少年天子》用克制的笔调,把阶级,皇家,皇权,帝王的悲剧刻画的淋漓尽致。
顺治、静妃、乌云珠的三角闭环,
构成了一群人的悲剧命运
不光是清宫戏,任何与后宫有关的戏都有一个核心人物,他的戏份或多或少,但举足轻重,这个人物一旦立起来了,整出戏就等于成功了一半。这个人就是皇帝。皇帝意气风发,后宫是一番景象,皇帝沉稳少言,后宫是一番景象,皇帝腹黑多疑,后宫又是另一番景象。
而大多数清宫戏并没有把皇帝的内在成因展现的足够丰富,这一点,《少年天子》可以说是树立了一个刻画皇帝性格的标杆。要体会这一点,要清晰的是,皇帝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皇帝,是人自然就逃脱不了培育他性格的土壤。
作为满清的开国皇帝,顺治所处的时局极为特殊,6岁登基后的许多年,内外皆有孝庄、多尔衮、安亲王、鳌拜以及吴良甫的照拂,导致他早期性情上自由发展的空间较大。在精神层面上,顺治既有极力想挣扎反抗的一面,又有孩童般依赖他人的一面,有奋发图强励精图治的一面,又有贪图个人儿女情怀的一面。
《少年天子》的人物逻辑十分坚定和清晰,在剧中,孝庄的爱、安亲王的懂、吴良甫的宠不断承接着这位少年天子的任性与不顾一切。而他的阴晴不定,不知隐忍,状若孩童都因其皇帝的身份,而未被众人言明。直到顺治出家已然成为事实的那一刻,其母孝庄仍然说出了“你把大清国一片一片的摔碎,我就替你把大清国一片一片的再拼起来”这样的话。
然而,最后关头,仁至义尽的孝庄也不得不对他捅破那层窗户纸,“朝代无数,皇帝也无数,没有看见一个皇帝比你更奇怪,也没有一个比我更窝囊的皇太后了,就连她最心爱的儿子都护不住,眼睁睁地看见他掉进烂泥坑里,生生的爬不出来。”
《少年天子》中这段母子情,也是清宫戏中所见最用心交织的母子之间权利的博弈与血浓于水的亲情的展现了。
而从前种种,在康熙登基后,孝庄于朝堂之上替顺治公布的“遗诏悔过书”,又将这段母子情划上了悲剧的结尾。这一笔堪称传奇。
在顺治的同龄人中,有两个最明显的镜像可以反映其两面性,三人的互相拉扯,互相依靠形成了闭合的三角关系。一个是被废后的静妃,一个是知书达理的乌云珠。三个年纪轻轻就一同殉葬在冰冷皇宫内的可怜人,拿掉任何一个都不足以构成这个悲剧故事的框架。
来自科尔沁草原的静妃代表福临满人血统的一面,也是从小饱读诗书,参禅佛理的福临不想承认,也不愿面对的自己,他越是被汉化,就越是承受不了静妃身上的骄纵任性,冷漠跋扈;他越是厌恶、规避、逃离静妃,就越是证明了他的恐惧来源,他们有着同样看似“与天斗、与地斗,与已斗”的表面,和实则外强中干,不堪一击的本性。在朝堂上,顺治同样有着这样的矛盾性,他对满汉特性的不满,导致了他常陷自己于两难境地。
而乌云珠则代表了福临最喜欢的自己,代表了那个喜爱舞文弄墨的乐善好施的自己。在福临与皇后决裂,与母亲争权,与臣子博弈都深感无力之时,乌云珠既是他的知己好友,灵魂伴侣,也是他唯一的一处清泉之所在。随着乌云珠的死,作为帝王的福临终于垮了。
最后,郝蕾饰演的废后对着终于抚摸着自己脸颊的顺治感慨,“下辈子,我要做像贵妃一样的女人,您也再休想废掉我”,此时此刻的两人终于不再争吵。皇帝在最爱之人乌云珠弥留之际没留下的眼泪,在这一刻留下来了,三人的恩怨总算了结。
在这样一种纠缠闭合的三角关系之外,其他后妃们的悲剧随时徐徐展开,无论是她们之中心智最成熟,城府最深的佟妃(杨蓉 饰),还是无辜牵扯进来的花束子,亦或是上一代恩怨中未走出的太妃(何赛飞 饰)都在合理的空间内尽情发挥。
有人说,用天下陪葬贵妃的福临不配皇上的位置,如同宁为玉碎执念到毁灭一切的静妃也并不适合皇后。《少年天子》的故事只不过是两个身在高位的不懂事的年轻人不断闯祸的过程。
当“天子”还未真正“成人”之时,他为皇权所理应牺牲掉的亲情、爱情、自由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正如“天子”自己所说,一只蚂蚁怎能承受得了山的重量。
而越来越整齐划一、只图过瘾的清宫戏又怎能承受得了它本应承载的那份重量呢?